爱之于你我，只是一蔬一饭

曾经“我的父亲”这个题目在中学的时候，多少次给拿来做作文题目，我却没有一次是认认真真去写我的父亲，现在在博客写下这篇文章，父亲却已经离开了我。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村口有一弯清澈的山塘，山塘边的茶花得肆无忌惮。小时候伙伴总是脱了衣服跳进去游泳，而我只能在边看守衣服。因为父亲曾经说过许我游泳，小时候还因为这件事和父亲闹过别扭，不吃饭不说话地赌气坐着。
　　
　　小时候家里经济不怎么好，父亲去田地干活，就把我和妹妹放在扁担两端的箩筐，摇摇晃晃地走过阳埂。父亲和很多农民家长大的孩子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到了傍晚，我总喜欢拉着妹妹的手，跑到村口的塘边，看到父亲扛着锄头出现在山塘的另一边，我便拉着妹妹欢快地向父亲跑去。落日余晖打在父亲的背上，拉长了的背影落在清澈的水中。
　　
　　还记得，我最喜欢在父亲怀里听故事，据他讲，在他儿时我们家也算是家境富裕，文革时爷爷为了保护家人，抛弃田产房屋，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躲藏起来，那时，小山村甚至还没有通电，上学只能步行两个小时到镇上的学校，儿时的他吃不饱，饿时在别人的田地上偷挖番薯，给看门狗追，他长大了之后，和其他伙伴到县城的米粉厂打工，从而和母亲认识。固执而坚定的爱情，让母亲不顾外婆的反对嫁给了当时还是穷小子的他。
　　
　　待我上小学时，父亲不想我在村子里面的村小读书，便决定搬到镇上去住，家里的田地交给了叔叔耕种。因为没有了田地，父亲只好到建筑工地做苦工，母亲做了点小生意，日子还算过得可以，不过父亲每天都要早出晚归。每天最开心的就是父亲晚上回家，我和妹妹都挨着他身边，争吵着打闹着。父亲总是疲倦地微笑地看着我们，有时候会累得不经意睡着了。
　　
　　初中时候踏入青春期的我，渐渐也固执了起来，与父亲经常意见不合。上课时偷偷看课外书，被老师当场抓住。老师把父亲叫来。办公室里，窗口的阳光打在父亲苍老的身体上，拉长的背影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边。和童年记忆中，水塘边，走在田埂上摇摇晃晃的身影一样。
　　
　　初中终于在我数次闯祸中，也在父亲数次在办公室为我向班主任道歉中有惊无险度过。高中的时候来到县城上课，离家很远，只能一个月回家一次，这使我的反叛更为变本加厉。我不早恋，不打架，只是觉得课本是那么无趣，班主任曾公开在班会上说，我抽屉里“乱七八糟”的课外书比教科书还要多。我毫无缘由地爱上了小说和国学，也许是这个原因，我的文科成绩一直都不俗。到了高二选文理科时，父亲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小说，那你就选文科好了”，但是那时候的我充满了少年的反叛和逆反心理，最终还是选择了理科。晚饭的时候，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语气不是征询而是告诉，父亲停下了夹菜的手，抬起头看着我，想了一下说“嗯，你自己学得开心就好”。
　　
　　但是我却没有正经八百地学理科，我爱上了计算机，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读计算机的书籍上。最后，我还经常逃课到网吧，我不玩游戏，不上网聊天，只是为了我一直弄不懂的计算机问题查资料。最后，学校以为我迷恋网络游戏了，将我停课一周，班主任打电话给父亲叫他来学校领我回去。我呆呆地站在老师办公室里，父亲出现在门口，身上还是肮脏的工衣，落满尘埃。班主任告诉父亲我总是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屡教不改，要停课一周。父亲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是悲哀和伤心，可最后他只是说了一句“孩子，走吧”，然后拉着我的手往门口走。我小声地在后面跟父亲解释说“我不是去打游戏，我想参加计算机奥赛”。父亲用他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背，说“我知道，如果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上了大学，除了父亲。我获得了一块小小的奥赛的国家奖牌，那时候的奥赛还有保送这么一回事，高考前我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我的家乡如果家里有孩子上了大学，一定要开酒席请亲戚过来，我们回到那个我童年长大的小山村，父亲拉着我和亲戚们见面，我的手像童年时候一样，紧紧地裹在父亲的大手中，温暖而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经脉的跳动。大家都在恭喜我和父亲，父亲像孩子一样，使劲地搓着手笑着说“都是他自己争气啦”。
　　
　　大学之后，回家的机会就更加少了，偶尔打电话说我要回去，父亲都会张罗一桌很好的饭菜，煲了广东的老火靓汤。父亲说他没有来过广州，每次回去一个劲地问我在广州的事情。更多时候我只是简单敷衍几句，然后就低着头在吃饭。现在我才知道父亲并不是没有来过广州，他年轻时在广州工作过很长的时间，他只是为了我在家的时间听我多说几句话。
　　
　　最后一次回到小山村的时候，竟然是我捧着父亲的骨灰盒，经过塘边开得灿烂的茶树，经过曾经旧屋前的空地，那一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父亲，其实我真的很想再和你说说我大学的事情，聊聊我大学喜欢的女孩，有机会和你一起来广州，哪怕就是随意走走，像童年那样，你拉着我，你的大手紧紧裹着我的手，我偶尔亲昵地拉着你的衣袖不讲理地撒娇，就这样走着。到你老了，你坐在藤椅上，我给你讲故事，讲我工作的故事、我的恋爱，及所有遇到的有趣的事，哪怕你老到耳背了，听不清楚了，我仍愿意讲给你听。但是，你却已经离开了我……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往前赶，总以为前头还有更好的风景在等待。其实父亲并不需要我们有多么的成功，并不需要我们买多好的洋楼给他住，他只想你回家，为你认真做一顿饭，看着你吃得快乐，他就满足了。
　　
　　爱之于你我，只是一蔬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