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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脚蒋亦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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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他是我的族伯。由于未成年就离开了故乡,只闻其音,未见其字,所以一直不知他的大名怎么写,姑且写作“蒋亦”吧。他得了一种病,当地俗称“大脚疯”,小腿常年肿得大象的腿一般粗,因此村人背后称呼他,都要加“烂脚”两个字。他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几个子女的名字却一个比一个亮。老大叫天福,老二叫天赐,老三叫天才,最小的是女儿,叫天女。由于烂脚,蒋亦的劳动力很弱,村里给他的工分底分只有4分,比有的妇女还低。四个子女,最大的天福只有18岁,给了5分底,挨下来两岁一个,都未成年,没有底分。那个地方,生育后的.妇女都待在家里,所以他内客——当地妻子的叫法,是不挣工分的。就这么一家人,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村里,也是垫底地穷。偏偏又是无结煞,不会操持理家,所以过了年,米接不上,蒋亦就要出门讨饭。

烂脚蒋亦散文随笔

虽然穷,为人却颇君子,脾气出了名地好,村人老老小小调侃他,从不生气。好脾气让他过年的时候可以发一笔小财。那年月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过年就是打麻将,除了特别巴结的,年初三就开肩干活,一般都要打个十天八天。蒋亦是没有钱打麻将的,就在旁边看,从不多言多语。赢家高兴,往往就顺手给他一点打赏。村子三百来户人家,麻将摊子好几十,他东踅西踅,一个年下来,打赏就相当可观。有时候,他还拿出打赏的一小部分投资,押在某家,手气每每不错,赢多输少。这些钱财,他毫不吝惜,现开销,给子女给内客更给自己,买了些光鲜的衣着来。他出门讨饭,往往穿着一双当时对村人来说是奢侈品的回力牌球鞋。

那年年前,蒋亦集中了所有的财力,只够割一两斤肉,做一斗米的年糕。

年初一,蒋亦很早就醒来了,心情很好,因为想到了年糕。不过天女比他醒得还早,已经摸摸索索起床了,吱咕吱咕走下楼梯。接着就听到砧板嗒嗒地切年糕,然后是炒年糕的声音。蒋亦想:“小囡懂事啦,知道早起给大家做饭了。”就等着女儿叫下楼吃饭。过了好一会儿,天女没有叫,倒是上楼悉悉索索又睡了。蒋亦忍不住问:“囡,你刚才做啥?”

天女答:“炒年糕啊。”

“年糕呢?”

“吃了。”

“娘希匹!你就不能多炒一点?”蒋亦骂了一句。天女没有回他,已经睡着了。

接下来,天才、天赐、天福、内客,轮着起床、下楼、炒年糕,吃完、上楼、再睡。蒋亦一次次地期待,一次次地落空。最后,他骂娘的兴致都没有了,只好自己起来。

到了楼下,一斗米的年糕已经剩下不到一半,肉更是只有一小条了。“娘希匹!”蒋亦骂了句,动手炒年糕。炒好就吃。正吃着,脚下多了一只狗。这只狗,蒋亦是知道的,有些来历。

那一年,上海来了个回乡知青,跟我一个辈份。同族的都一个姓,也不知他是谁家后代,据说他爷爷就出去了,挣的家业不小。上海的知青就是拽,回乡还带个狗来。这狗更拽,看看个头不大,软绵绵的很温顺,但是几天下来,村里的土狗见了它都怕。那知青一年不到就走了。蒋亦知道知青走了,却没想到狗没有带走。

那狗呜呜低鸣着,眼睛里仿佛还有泪水,向他乞食。蒋亦便把年糕倒了些到地下,说道:“娘希匹,害得我没吃饱!”那狗似乎知道感激,边吃,边不时站起,姿态好像作揖,好像还有笑容。

村里人家,几乎家家都有狗。蒋亦家没有,养不起。但是从那时起,那只狗就留在了他家。蒋亦出门讨饭,狗也跟着去。俗话说,“狗咬叫花子”,蒋亦以往出门,都拿根棍子。那狗跟了他以后,就用不着棍子了,因为其它的狗都怕它。

年复一年,总有十来年了吧,日子好过些了,由于腿疾,也走不大动了,过年时连麻将都不去看了,蒋亦不再出门讨饭。那只狗也老了,天天猥在蒋亦的脚下。

那上海的知青突然来了,到村里打听这只狗。自然知道了狗在蒋亦家里。他就到村里的小店买了一条最好的烟给蒋亦,与蒋亦商量,要把狗带走。

蒋亦说:“买啥烟呢,带走就带走吧。少了个伴,真还有点不舍得呢。”

“没想到它还好好的,当初回乡,其实主要是为了它,上海城里不准养它。”临走,知青千恩万谢,说:“这次没有准备,以后要专门来谢谢。”

蒋亦听了,也就忘了。

这一次过了三十来年,那知青真地又来了。蒋亦已经很老,在床上已经下不了地。知青说,他想满足蒋亦一个最大的愿望。蒋亦说:“半截入土了,还有啥愿望不愿望。只有一桩心事,不知该不该说。”

“只管说。”

“族里重修祠堂,大家都捐钞票,我捐不起。”蒋亦说,“想想见到祖宗有点羞。”

“捐多少?”

“最少的一千,多的万把,最多的有一个十万。”

“好,我本来也是这里的子孙。你看这样好不好?”知青说,“我捐十一万,你捐十二万。”

最后,宗祠重修记的碑上,刻着捐款人的名字,蒋亦排在第一。

这时候,我终于知道,“蒋亦”应该写作“长亦”。他是长子,“亦”字是他这一代的行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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