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林杂志成长视窗

世界因变老而日益壮大,未来缩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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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一年,老师告诉我们:“想要成绩好,就不能交朋友!你们看看有哪个状元是一下课,就三五成群地待在一起的?”
  
  他的话,成为我青春期孤僻、行为诡异的启蒙和理论支撑。我的高中同学后来形容我说:“每次看到你,你都塞了个破耳机听个破Mp3走在破路上。”
  
  我每天一个人走路,一个人马不停蹄地吃饭,一个人在学校超市采购。后来,就基本上断绝了和同学正常的言语沟通。也许是因为我老是听着耳机,别人经常滔滔不绝地对我说了一大串话我才意识到,拿下耳机十分无知又无奈地问:“啊?”于是人们渐渐地就不怎么找我说话了。
  
  于是,我就开始自己给自己写小纸条,老师只是规定要写上每天的学习任务,但是我一写就悲从中来,控制不住自己,中间还插播我编造出来的文学理论、人生哲理、课堂笑话和生活常识,比如“用手轻轻地击打后脑勺可以增进思维”……一张纸正反两面都写不下。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习或者考试,我在做题的空隙抬头,看到无数埋得低低的头和突出的肩胛骨,总会有一阵莫名的悲愤和眩晕,有时候甚至突然气得两眼泛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简直太没天理了。
  
  学校规定晚上11点熄灯,大多数人为了熬夜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而我没有租房的条件,只能偷偷开着应急灯学习。学到凌晨3点钟,我经常会拎着应急灯在寝室楼里走来走去,一方面是睡不着,另一方面是想偷窥其他人的勤奋程度。2007年,武汉的冬天前所未有地冷,我在寂静的走廊里逛来逛去,冻得瞬间没有知觉。
  
  凌晨3点钟,很多寝室都还透出光来,有人还在学习、学习。学习是不妥协的、严厉的,必须学习,不惜一切代价,而且没有幻想。
  
  在应急灯的照耀下,对面的墙上被投射出一个个巨大的黑的弯曲的侧影。
  
  那一年留给我的最大印象就是饿,每时每刻都在觅食。上晚自习的时候,要是听见轻微的撕开食品包装袋的声音,全班就会立刻万籁俱寂,所有的人都引颈顾盼,看看是谁有了吃食。
  
  我记得那个时候坐在我前面的男生有个保姆,每天傍晚给他送晚饭,有时饭菜不好吃,他只吃两口就晾在桌子上,菜香飘过来,我馋得全身阵阵虚脱。
  
  这种“饿”多半还是心理上的。高三一年每天都处于恐惧、忐忑之中,无论吃了多少东西,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在没有任何娱乐可能性的环境中,吃就成了唯一的消遣,考好了就大吃,考不好就狂吃。
  
  所有的压抑和窒息,都要自己吞咽消化。
  
  在那一年,唯一动摇了高考绝对权威的事情,就是汶川地震。地震发生之后,我们不被允许看地震的图片、录像和新闻,害怕心情受影响。那时,老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热点新闻和感人短文作为高考作文素材印发给我们,这长达五六页的材料,几乎就成了我们获知地震新闻的唯一途径。高三的我们仿佛被硕大无朋的箱子关住,只能从砰砰的敲击声中猜测大概发生了什么。
  
  同学们违背老师的要求,买了很多报道地震的报纸和杂志,上课压在课本底下看,下课传给同学看。仔细看过的同学总是要恍惚片刻,慢慢才恢复过来,但是永远无法彻底恢复。那是一种恐惧,你可以暂时忘记它,被解析几何、模拟考试排名、录取资讯吸引过去,但是你总会回到那里,又让这种恐惧和悲悯成为所有思考的中轴线,因为它从未离开过我们,它是良知的经纬线。
  
  2008年,青春的小起伏和国家大喜大悲的波动频率重叠交融,难舍难分。回想这近十年的青春,尽管有几多乏味与苍白,不能像聂鲁达一样说“我承认我历经沧桑”,但至少有这个难以忘怀的尾巴,让这段“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承平岁月不至于过于相形见绌。
  
  2009年,遭遇了经济危机,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的青春会因此缩一点水,短一点斤两,打一点折扣,在严峻现实的逼迫和注视下,青春的不切实际好像有点过于奢侈了。
  
  我想起鲁文·达里奥讲过的一个寓言,故事说的是伊甸园里,有一株最美丽的玫瑰,有一天魔鬼对她说:“你的确很美,不过你没有用。你看看对生灵有所贡献的大树,玫瑰啊,只有美丽是不够的……”
  
  于是玫瑰——像夏娃一样受了诱惑——一心想变得有用。她去请求上帝:“您能把我变得有用吗?”
  
  上帝回答道:“如你所愿,我的孩子。”
  
  就这样,世界上有了第一棵卷心菜。
  
  青春这个大园子有点美丽、有点诱惑、有点危险,就是没有用。但若是全拔了无用的劳什子,改种饱腹的卷心菜,伊甸园变成菜园子,未免也太可惜了。

世界因变老而日益壮大,未来缩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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