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让我安静地呆会儿

我和儿子一前一后，沿着高坝向北走。左手边是巴彦呼硕湿地，景色开阔，视线一无阻隔。右手边是高高的慢坡，分布着两排蒙古包。我们正行进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中间。
　　
　　清晨，草原的风有些凉，近处的芨芨草被吹得倒伏下去，又倏然立起。我有些兴奋，很多感触涌到嘴边。我低头看着脚下，突然有所发现：“儿子，你看这些洞，是草原黄鼠打的吧”“黄鼠如果泛滥可了不得，多大的草甸子都能被啃光”“你知道黄鼠的天敌是什么吗？其实它也是草原生态链中的一环，多了不行，缺了也不行”……我一直喋喋不休，搜肠刮肚地卖弄。儿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应？我抬起头，这小子背着双肩包，两手抄在裤兜里，就站在二十步开外，面对着整个巴彦呼硕湿地。风把他的头发吹向一边，他痴怔地眺望，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儿子……”我紧走几步。“嘘——”儿子终于转过头，“妈，让我安静地待会儿好吗？你看这景色，多美呀——”儿子的话让我怔住了，竟有些讪讪的。怎么我是聒噪的吗？我有些不快，一大堆的愤怒到嘴边了，儿子却又转回头，依然看着画卷一样平平铺展的湿地。
　　
　　一瞬间，天地安静下来。
　　
　　河流如同一根灰蓝色缎带，蜿蜒飘过，滋养着大片的草甸、灌木，还有树林。远处的草甸子上有马群，这种动物总是莫名其妙地聚在一起。肥壮的奶牛则分散开来，迟缓而仔细地搜寻盛夏最嫩的草。长空里，似乎传来了雁叫声，还有草叶上露珠被太阳烤干的声音，甚至，我听到了草原鼠咬噬草根的声音……世界有多久没如此安静了？我们原来错过了那么多的好声音。
　　
　　儿子依然沉默，离开我五步远。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之间的界限。这个界限，或许是18岁的儿子有意识地制造的，又或许它本来就应该存在。
　　
　　我想起儿子小时候，在他拒绝吃海蛎子时，我讲了一大通关于海蛎子富含钙磷铁锌，吃了会变强壮变聪明的道理。他勉强张开嘴，吃了。现在他长大了，依然不喜欢吃海蛎子。
　　
　　我又想起儿子读小学时，极度不爱语文课，我逼着他背古诗词背成语，两人常常拗得脸红脖子粗，到了以我打他一巴掌结束的地步。高中分班，他还是选择了理科。
　　
　　我想起大学报考志愿，我一定要他去北京去天津，他坚决不肯，气得我两天没理他。如今他已经在广州的理工科院校里读大一。
　　
　　我一直在侵略他的世界，侵略他的思想，用我的喋喋不休，用我的年纪和母亲的身份，因为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的决定是对的，母子之间应该没有界限。其实被侵略的又何止儿子？面对退休的父母，我们让他们看孙子，去外地旅游，却没问过他们是否愿意这样生活。面对沮丧的朋友，我们常常吆五喝六地找来一堆人，吃饭K歌桑拿，却没想过他是否需要一个人安静地消化忧伤。我们是太缺少界限感了，总觉得“不拿你当外人”“这事我替你做主了”才是人与人理想的关系。其实懂得界限，才懂得尊重。
　　
　　那个草原的早晨，我俩没再多说话，却感觉交流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