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有时，柔软有时

我在镇上的一个小图书馆上班，镇上住的大多是低收入家庭。图书馆里丢东西是常有的事，丢的最多的是DVD影碟。一天，我正在图书馆的咨询桌旁坐着，从门口进来了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男人的脸色很是憔悴，他的身上到处都刺着文身，连两只眼眉中间还刺了个十字，耳朵上还有穿孔。看上去他过的日子很是艰辛。走到桌子旁边后，他把一大摞影碟放在了我面前，至少有二十张。
　　
　　“我是在我儿子的屋子里发现这些的，”他说，“他都没付过账，是他偷去的。”
　　
　　我一时不知怎么答复他才好，明知故问地说：“好吧，一张也没付过账吗？”
　　
　　“是的，女士。”他一边说，一边单腿跪在了地上，以便能和我平视。他的儿子也在一旁跟着跪了下去，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愤怒。
　　
　　“您听我说，”男人平静地说，“在我儿子出生后的10年间，我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我年轻时不务正业，现在想起来真是丢人。”他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了儿子，“我是多么盼望着儿子能比我强，我想让他成为一个诚实的人。今天把他带到这儿来，就是要让他为自己做的事承担责任。儿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男孩低头看着地板，嘟哝着向我道了声歉。
　　
　　事情好像到这儿就结束了，可我想错了，这位父亲的话还没说完。
　　
　　“我其实真的是很为我的儿子骄傲，您应该知道，我爱他超过这世界上的一切。他是个很棒的孩子，学习上很聪明。可是我为自己给他做了个不好的榜样而惭愧，他也常抱怨我，我很后悔，希望他能超过我。”
　　
　　说完，他看着已经是满脸泪水的儿子，说：“我爱你，儿子，我爱你。”
　　
　　进门时还是暴躁而又倔强的男孩，此时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他的父亲抱着他，给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这是我见过的最动人的情景，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些，感谢着他们的诚实。我对男孩说，欢迎他常来图书馆，我会为他准备一张借阅卡，然后把这一摞影碟放回了书架。两个人走了，后来我再也没见到过这父子二人，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男孩那流泪的双眼，他一定明白了，父亲放下了一切尊严，正是为了让他能够活出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