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酒香扶起倦怠的灵魂

喝一点小酒，谈一场恋爱。
　　
　　是一部爱情剧里的台词，好多年前听到，至今念念不忘。
　　
　　我觉得这句子艳，还有些自我的放纵疏狂。直到多年以后，直到现在，才默然认同。有时候，人生需要一场微醉。
　　
　　从不喝酒，实在怕它，觉得酒狂野，是烈性的野马，我驾驭不了它，只能看着别人喝。好像在雨后的草原，目睹一群野马“得得”地穿过草原，暴风骤雨一般奔向天边，而自己则在旁边，骇然半天。
　　
　　一回，几个文友结伴来看我。沉迷于无涯文字而不知回头的人，于生活中，是寻常的生旦净丑，是老角色，可在文字里，灵魂出壳，一个个，再也寻常不下去了。
　　
　　晚饭，在江边一家叫“渔村”的馆子里，关起小包间的门，倒酒一圈，嚷嚷着杯子的深浅。我照例不喝，看他们喝酒。
　　
　　他们喝酒，喝得狂放，喝得慷慨，喝得刀光剑影，喝得破釜沉舟。
　　
　　在那样荒远的“渔村”，窗外是江水汤汤，我忽然觉得，我不喝酒，离他们好远——离一群燃起篝火起舞狂欢的部落族人，好远。我像个叛徒，怀着愧疚清寒的心。
　　
　　那就喝吧，喝一点，只一点点。我跟他们说。
　　
　　即使不喝，也要端起酒杯。只一点点，指甲盖那么浅的一点，我都醉了。我是被熏醉的吧，觉得身体里有三朵两朵的桃花，隐秘地盛开着，暗香荡漾。
　　
　　朋友说：知道吗，今晚你太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呢？我忽然又害怕起来，怕自己蔓延得太远。像古老藤萝，蔓延得都生出巫气，蔓延得每一朵花都摇身成了妖精。
　　
　　在一个习惯漠视心灵地貌的年代，一群热爱文字的人，在酒桌边，鼓动自己也鼓动别人，从日常里突兀出来，做不一样的“我”。喝酒时，每一个人就是一支点燃的蜡烛，那光焰在微风里，自己照亮，自己摇曳；彼此之间，也相互照亮，纠合成庞大的火焰，呼啸着，燃烧，燃烧。
　　
　　那么，给我添一点吧，只能是一点点。我强调。
　　
　　忽然想起《水浒传》里的林冲，前半生循规蹈矩，低头做人。做80万禁军教头那样大的官，却很少见他慷慨喝酒。倒是被流放沧州以后，人生才开阔起来，才有了不一样的硬度——挑着酒葫芦，穿过茫茫大雪，去沽酒买肉，然后手刃仇人，上梁山。风雪飞扬里那奔跑的身影，那大迈的脚步，在雪白苍茫的大地上，那就是一纸狂草啊。
　　
　　喝一点小酒，人生的境界就此峰回路转，就此大开大阖。
　　
　　如果没有那雪夜的喝酒，没有酒干起身出门去买酒，水浒的戏，便没了林冲。我们也看不到，另一种大格局的人生。
　　
　　也有少年时的女友，交往至今，彼此熟谙到能点出对方每一个疼痛与相思的穴位。
　　
　　一次，她邀我出来陪她聊天，其实是听她说相思。两个精致的女人，三两碟素色小菜，不喝酒，喝饮料。可是，说着说着，沸腾起来。她摇着我的手说：你不知道啊，我有时睡觉到半夜，会想起他。过去在一起的片断，在脑子里，放电影一般，长夜无眠，到天亮，那电影才散场。看月光的时候，月光里有他。听窗外车鸣，好像还是他，来看我……
　　
　　其实，我当然知道。谁不曾相思过！
　　
　　忘不了初恋啊！这样的女人，有了老公，有了孩子，可还会偶尔想起。
　　
　　拿一瓶红酒来吧，姑娘！我们不约而同地对着傍在门外的服务员说。之后，相视一笑，肝胆相照。
　　
　　好吧，喝一点小酒，就为了这旧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旧情。
　　
　　陪她喝一点小酒。我明白：人生不会总是像行道树那样修剪整齐，四季常青；不会总是像水晶那样光洁透明，有时候是毛玻璃，影影绰绰。
　　
　　人生，允许在工整庄严之间，有一回小小的潦草，小小的理不清；允许在逼仄紧密的日子之外，有那么一点疏朗，开阔，可放马灵魂。
　　
　　允许不喝酒的女人，喝一点小酒。因为，懂得爱情。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相思令人老，相思也令女人妩媚。
　　
　　喝一点小酒的女人，偶尔怀念的女人，是梦里的一场山风起，白梅开满了南山腰。绚烂，短暂。因为太美，因为太匆匆，所以长相忆。
　　
　　爱是本能啊，是女人的本能。但，在已经不适合恋爱的季节，这爱是独角戏，没有对手。到最后，一任初恋在手机里千呼万唤，她不应。到最后，爱，只在内心。
　　
　　那么，再干一杯，咱们喝一点小酒，悄悄地醉。
　　
　　今夜，不是行道树，是古桥边的老柳，是旷野上的乌桕，姿态婆娑，旁逸斜出。
　　
　　喝一点小酒，让酒香扶起沉睡倦怠的灵魂，教唆它越狱。
　　
　　喝一点小酒，英雄成为英雄，女人成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