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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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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泪

当年一篇《疯娘》就像一颗催泪弹,令无数读者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疯娘》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打工作家”王恒绩一夜成名。五年之后,王恒绩为我刊独家奉上感人肺腑的新作——
  
  我跪在继父坟前,说:“爸爸,如果您还活着,我就是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的恩情啊!”可再多的悔泪也唤不醒憨憨的继父了。在我的后半生,我无法原谅自己。
  
  我对妈妈说:不是我家的人,不要让他住进来
  
  我的亲生父亲是个走村串户的货郎,为人谦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在一次夜归中被野狗咬伤,感染了急性狂犬症,三天后不幸死亡。那年,我7岁,妹妹5岁。
  
  母亲很多天以水度日,谁也别想让她吃进半粒米。我懂事地端着一碗饭,逼着母亲吃,还人小鬼大地说:“妈,爸爸死了,还有我。要是有人欺负您,我绝不饶他!”母亲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将我揽在怀里。
  
  奶奶早逝,爷爷强忍丧子之痛,里外张罗。给父亲做“三七”那天,家里要来很多客人,爷爷一大早就爬上暗楼抱柴火,因精神恍惚从梯上滚下,不幸中风,大小便都拉在床上。母亲除了照顾我和妹妹,还要照顾公爹,那时,她几乎绝望了,连死的念头都有,好几次抱着刺鼻的农药瓶发呆,可是舍不得我们,母亲没有迈出那一步。
  
  村支书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召集村干部在我家开会,说:“声声妈的情况很特殊,过去那种‘守孝三年才能改嫁’的老观念要变,不然会饿死人。”大家一致建议母亲招夫入赘,病榻上的爷爷也点头同意。大人的话我听得懵懵懂懂,只知我家要来个人,且是“长住”。我不乐意,大声向母亲抗议:“不是我家的人,不要让他住进来!”母亲摸摸我的头,说:“你哪知大人的辛酸啊!”
  
  父亲满“百日”后,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都是来瞧“对象”的。母亲那时才32岁,端庄贤淑。可人家瞅着这一窝子老弱病残,还有我满怀敌意的目光,都借故离去。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一天,村支书领着一个身材壮实、但模样邋遢的男人来了,还带着个鼻涕流得老长的小男孩,我看着就烦。男人讨好地望着母亲笑,母亲皱了皱眉。支书见状,把母亲叫到一旁,嘀咕了老半天,末了,母亲点点头。支书大声对那男子说:“憨头,她家有老有小,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如果同意,过两天你俩就去把结婚证拿了。”叫憨头的男子连连应道:“同意同意。”原来,憨头的老婆嫌他穷,在广东打工时另找了人,坚决要与憨头离婚。憨头想着留人留不住心,就答应了,儿子归他。这次在村支书的撮合下,到我家“倒插门”。憨头将儿子留给老母后,只身来了我家。
  
  我一棒打在继父的屁股上
  
  “二婚”在我们这不兴放鞭炮,场面冷冷清清。母亲要我叫憨头“爸爸”,我脖子一梗:“我爸爸早死了,在后山
  
  埋着哩。”母亲很尴尬,在我背上拧了一把。憨头打圆场:“算了,小孩嘛,就让他叫我叔叔吧!”我白他一眼:“美死你,我没有你这么邋遢的叔叔。”
  
  母亲带憨头走进爷爷的房间,憨头趋前几步,拉着爷爷的手说:“爸,今后您就把我当亲儿子,我会像亲儿子那样待您,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憨头说罢,马上动手清理爷爷的脏衣、脏床单……
  
  憨头就这么成了我的继父,我一百个不愿意,决定给他个下马威。趁他抱脏衣出门时,我站在门口,悄悄伸脚绊了他一下,继父果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他有些恼怒地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瞪着他,最后,他笑着摇摇头,到水塘洗衣服去了。
  
  当晚,母亲要我和妹妹到另外一个房间睡觉,我不干。继父连忙为母亲解围:“你们娘儿仨睡一块,我到那个房去睡。”继父便去睡了。我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挨着母亲甜甜地进入梦乡。
  
  继父饭量大,一餐要吃两大碗饭,还要添碗稀饭。有时,母亲做馒头,继父一筷子串五个,再逐一“消灭”……像这样吃下去,不把我家吃垮才怪。我更烦他了。
  
  有天中午吃完饭,母亲给我两块钱,让我到两里路外的经销店买糖吃。我喜晕了,拉着妹妹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刚走到半路,我似乎如梦初醒,糟了,继父在家……我让妹妹在原地等我,拔腿往家冲。
  
  大门虚掩着,我轻轻溜进去,从门缝里看见的一幕让我惊呆了:继父正伏在母亲身上……我火了,心想:“你搞邪了,敢欺负我妈!”我决定给继父点颜色瞧瞧。我悄悄退出,从大门后操起一根洗衣的棒槌,蹑手蹑脚溜进房,使足全身的力气,照着继父光光的屁股一棒打下去,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床上的两人都骇得弹簧般跳起,各自慌乱地找衣服往身上套。继父的脸本来就黑,再一红,跟猪肝似的。母亲的脸涨得通红,口里结结巴巴地骂:“你、你个小羔子、小蹄子,谁叫你进来的?”我理直气壮地说:“他欺负您,我就要打他。我说过要保护您的!”
  
  母亲望望继父,语塞了。继父却龇牙咧嘴,样子很痛苦。母亲穿好衣服,跳下床,揪我的脸。我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放声号哭。
  
  不过,我还是乖乖地搬出了母亲的房。
  
  我当着继父的面擦拭父亲的遗像
  
  继父除了种田,没别的手艺。因此,他向村里多要了4亩田,加上原有的4亩,继父一人侍弄着。夜里,他还要给爷爷洗澡。天热时,每天至少洗两次。爷爷房里和身上从来没有任何异味。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一天中午,继父在畈里顶着烈日弄秧田。一乡亲对母亲说:“我看见憨头带的茶水早喝光了,你快送壶茶去,这么热的天……”母亲应了,拎着茶壶出门时,妹妹说:“妈,我去给爸爸送水吧,我跑得快些,他肯定渴坏了。”妹妹夺过茶壶就出了门。妹妹嘴甜,从小就逗人喜欢,继父也爱她,常带她去买糖吃。母亲弄好饭,老半天不见妹妹回家。母亲埋怨道:“这个疯丫头,玩心就是大。”她刚准备到畈里去喊,忽听村里有人惊呼:水塘淹死人了──
  
  母亲和我大惊失色,随着村里的人流向畈里跑去。老远老远,就见塘埂上有一壶茶,正是我家的。“乖女啊,我的乖女啊……”母亲疯了似的扑过去。有人已将妹妹捞起,她面色青紫,鼻孔里都是泥巴,早已没了气息,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把可以做菜的茅针。原来,妹妹路过水塘时,见塘岸上长了很多鲜嫩的茅针,便放下茶壶去摘,一不小心滑进了水塘,7岁的妹妹不识水性,此地又没人路过……
  
  在母亲的呼天抢地声中,继父一身泥巴地从人群中钻出,惊惧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我将仇恨的目光射向他,冲过去抱着他的膀子死死地咬,乡亲们拉开我后,继父的膀子已鲜血淋漓,我恨恨地骂:“是你害死了我妹妹,你是杀人犯!你滚回你老家去!”继父一言不发,有人想给他止血也被他客气地推开。良久,继父缓缓弯下双膝,跪在妹妹面前:“好闺女,是我害死了你啊!我为什么要喝茶……”他抬手照着自己的嘴一个劲地抽……
  
  继父抱起妹妹,一步步地往家走……
  
  妹妹被草草掩埋了,连同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继父简单地清了几件衣服,在我的怒目中回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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