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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姐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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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老阿花是完了。”戴金老先生的手轻抚着老牛的背。
  
  “当然这得由你决定,戴先生,不过这可是我第三次为它缝乳头了。这种事恐怕以后还是会发生的。”我说。
  
  “唉!它就是这个样子了。”农夫一面说一面弯下身子,查看着那道四寸长伤疤上的一排乳头,“真是的,你简直想不到会是这么一团糟。只是另外有头牛站在上面而已。”
  
  戴金先生的小牛栏里只有六头牛,每头牛都有自己的名字,什么“阿花”啦、“梅梅”啦、“金凤”啦。在这个年头,你已经见不着有名有姓的牛了,也看不到像戴金先生这样的农夫了,他只靠着六头乳牛、几头小牛、几头猪和几只母鸡勉强维持着穷困的生活
  
  “唉,算了吧!”他叹了口气,“就算这个老小姐不欠我什么了。我还记得12年前它出生的那个晚上。它是老雏菊生的,地方就在这个牛栏里。我用麻袋把它给背了出去,而那时还正下着大雪呢!从那天起,我也记不清楚它到底挤出了几万加仑的奶来。现在,它可以说不欠我什么了。”
  
  就好像知道自己是我们的话题似的,阿花转过头来,痴痴地望着它的主人,俨然一幅古代经典的牛画像。它和主人一样瘦骨嶙峋,全身骨头紧紧巴着满是皱纹的皮,再加上四只瘦长、外八字的脚。还有,它那曾经饱满、结实的乳房,也都无精打采地快垂到了地上。
  
  戴金先生吁了一口气:“好吧,它的一生就算到此为止了吧。我会叫德生在礼拜四把它牵到拍卖场上去。它的肉吃起来可能会有点老,不过,我想它还是能做几块肉饼的。”
  
  他努力想说个笑话,可是他看了看那头老牛,却又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在下个星期四再来这农场“清洗”一头牛的时候,牲畜贩子德生正好也来牵阿花。他已经从别的农场收购了一群老弱的阉牛和乳牛,而它们这时就站在上面的山坡上,由德生的伙计照料着。
  
  “您好,戴金先生,”他急忙嚷嚷着,“我一眼就看出来你要我牵的是哪一头。就是边上那个老家伙,是不是?”他指着阿花说。
  
  老农夫有好一阵子没回答,只是走到阿花面前,轻轻摸着它的前额。“唉,就是它,杰克。”他踌躇了半天才解开它脖子上的铁链,“去吧,老小姐。”他喃喃地说。而那老牛转过身子,依依不舍地走出牛栏。
  
  “你快点来吧!”德生大声呵斥着,又用棍子顶着它的屁股。
  
  “不许打它!”戴金先生吼了出来。
  
  德生吃惊地看着他:“我不会打它的,只是想赶它走快点。”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也犯不着动棍子。不论你到哪儿,它都会跟去的。它一向都是这么听话。”
  
  阿花就好像想证明它主人没撒谎似的,慢吞吞地走出大门,然后再按着他的一个手势,才转身走到了路上。
  
  戴金先生两眼巴巴地凝望着它们,听牛蹄子在硬石地上踩出的踢踏声。等到声音完全消失后,他才急忙转过身来,“好吧,哈利先生,我们开始我们自己的工作吧。我去为你端盆热水来。”我用肥皂洗完手,再把手插进牛肚子时,那农夫都一直默不作声。如果还有什么比取出牛产后胎物更不愉快的事,那就是看别人做这种工作了。所以,我每次伸手在牛肚子里摸索的时候,总是要和人聊天。不过这一次却让我费尽了心机。戴金先生对于我的各种话题,诸如天气、板球和牛奶价格等,只是报以几声咕哝作为回答。
  
  帮我抓着牛尾巴时,他把身子靠到了牛背上,两眼无神地呆望着远方,同时还使劲地抽着烟斗。
  
  最后,工作总算吃力地完成了。我松了松腰带,又剥下了衬衫。谈话在老早之前就已经结束了,而当我们打开栏门时,沉默的气氛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戴金先生停了下来,一只手还抓着门闩。“那是什么?”他低声说。
  
  山坡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牛蹄的踢踏声,而当我们凝神听时,一头牛绕过小路上的一块大石头,直直朝我们走了过来。仔细一看,大家都吓了一跳。那是阿花,踏着轻快的步伐,几只松垮的奶子还一摆一摆的,两眼紧紧盯着我们后面的栏门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戴金先生大叫了一声,可是那老牛却毫无反应地从我们旁边擦身过去,一点也不迟疑地踏进了它居住多年的牛栏内。它不解地闻了闻干草架,然后回头望着它的主人。
  
  戴金先生也同样回望着它,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过烟斗上的烟圈却喷得更快了。
  
  外面忽然又发出了一阵啪哒啪哒的皮靴声,紧跟着德生气喘吁吁地冲进了栏门。
  
  “喔,原来你在这儿,你这个老家伙!”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说,“我还以为我丢掉你了!”
  
  说完,他又转向农夫:“对不起,戴金先生。它一定是从另一条路转回来的,害得我都没看见它走丢了。”
  
  农夫耸了耸肩:“没关系,德生。这不是你的错,我事先应该告诉你的。”
  
  “反正找到就不要紧了,”牲畜贩子咧嘴笑了笑,再转身对着阿花,“走吧,大小姐,再一次上路吧。”
  
  可是戴金先生却伸手拦住了他。他仍旧默默不语地走到阿花面前,给它套上了铁链。然后,他再慢吞吞地走到牛栅栏尾端,带了一些干草回来,随手把草扔到了槽架上。
  
  这就是阿花盼望的东西。它探出头去咬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嚼了起来。
  
  “我该怎么办,戴金先生?”牲畜贩子迷惑不解地叫着说,“他们还在市场上等我呀!”
  
  农夫在门上敲了敲烟斗,再从破烂不堪的罐子里抓出一把黑烟草填了进去。“对不起,浪费了你的时间,德生。但是你得空着手走了。”“空手走?可是……”
  
  “唉,你一定会以为我发神经了,但就是这么回事。老小姐既然回家了,它就要待在家里了。”他意志坚决地瞥了牲畜贩子一眼。
  
  德生想了半天,点了几下头,才拖着脚走了。
  
  戴金先生追在他后面,大声叫着:“我会赔偿你的时间的,德生,把费用记在我的账上!”
  
  说完,他转过身子,点燃烟斗,深深地抽了起来。“哈利先生,”烟雾飘到了他耳后,他思索着说,“你有没有觉得,有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才是最好的?”
  
  “有的,戴金先生,我常常这样觉得。”
  
  “看见阿花从山坡上走下来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觉得。”他伸出手去捋着牛尾巴,“打从它小时候起,我就最疼爱它。现在,谢谢老天,我真高兴它又回来了。”
  
  “但是那些乳头怎么办,我很愿意把它们缝上,可是……”
  
  “不,哈利先生,我有个好主意,是刚才你在做清洗工作的时候想到的。”
  
  “好主意?”
  
  “是的。”老人点了点头,又用拇指把烟草压紧了些,“我可以不要挤它的奶,而要它喂个两三头小牛。那边的老牛栏是空着的,它住在那里,以后就再也不会有牛踩它的老乳头了。”
  
  我大声笑了出来:“你说得不错,戴金先生,它住在那里面不但安全,也能轻轻松松喂三头小牛的。”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不重要啦。”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重要的是,它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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