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爱你
一
他们都说我爱杨亿城。我想他们是在开玩笑，是的，我怎么会爱那个家伙呢。
1996年的春天，我和杨亿城吵得很厉害。起因是因为吴眉。吴眉跟我是一个宿舍的，我们两个人好得形影不离。
那天晚自习的时候停电了，突然一片漆黑，教室里喧哗四起。我跟身边的吴眉说，咱回宿舍吧。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当教室的人三三两两走出去了以后，我才看清楚她。她坐在那里，低着头。
她说，刚才，杨亿城亲了我一下。
我吓了一跳。什么，你说什么？
在我的心里，亲吻是一个很神圣很庄严的事情。杨亿城的胆子怎么那么大。乘着黑，亲吻了吴眉。
我说，啊，那他一定是喜欢你。只有喜欢你的男生才敢这么大胆。
的确是个浪漫刺激的场景。黑且乱的周遭，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香艳而略有紧张。很美，美得让我心生向往。
那天晚上我们两人都没有睡着。我听见她在上铺辗转反侧的声音，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没有睡着，大抵是因为莫名的兴奋。而我，则是因为对那一幕产生了无穷的想像，还有一丝丝微微的嫉妒。
同样是17岁的女生，我甚至要比她苗条些，比她皮肤白一些，比她睫毛长一些。为什么没有人来亲吻我呢？
女生的心底都有着浪漫情结，希望一个男生给她出其不意的浪漫。当然，那个男生最好很高，很帅，很干净。
就比如，杨亿城。
那天晚上，他的一个吻，让两个女生，在这个夜里，同时失眠。
二
我以为接下来，他们两个人会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但事实往往出乎我的意料。
第二天的课堂上，我偷偷看看杨亿城，他的目光中，我搜索不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让他装吧，看他能装到几时。
我跟吴眉说，杨亿城没再约你出去玩么？
她皱着眉头说，没有。我很少见到她皱眉头，她平时都是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最近，似乎总有一层拨不开的愁绪笼罩在脸上。
除了爱情，没有什么让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想不开的。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杨亿城，他的主动出击，一下子就俘虏了她的心，她现在等他来，他却是变得异常安静。
不约会，不联系，甚至连目光，都坦荡如水，并无交集。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上铺的床板微微响动的声音，每一次响动，都伴随着一声微微的叹息。
她开始不怎么专注于学习，在书边，在本子上，在一切有空隙的地方，她写三个字母。YYC。
那是杨亿城的名字。我看得懂。
我开始恨他，看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凌厉。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亲吻了她，害她泥足深陷，他却拍拍手走人了，走得那么若无其事，两袖清风。
三
吴眉的生日到了。我想，杨亿城总该有所表示的吧。送个小礼物什么的。生日总归是个特殊的日子。
那天，我的心情，或许比吴眉还要紧张。
可是当晚自习结束，我和吴眉与杨亿城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都不曾正眼看过我们一眼，与他人谈笑风生过去。他的笑声，洒落在风里，听起来分外刺耳。
吴眉蹲下身，呜呜地哭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开始疼了，我性格中男孩气的一面暴露了。我是典型的射手座，脾气上来的时候不顾后果。
我叫，杨亿城，你站住。
我的声音分外的大，即使是在这下晚自习嘈杂声不小的人群中。我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回过头来。
我不管其他人，我只看得到他一个。
他有些惊愕地站住，问我，什么事？
我说，杨亿城，你不要做了坏事就走人。你得对人负责。
他说，啊？我做什么坏事？
身边的吴眉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来拽我的衣角。
周围的人都静谧无声，都在看我和他的这一场口角。我有些气结，总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把他偷吻过吴眉却不认账的事情说出来吧。
见我不往下说，他反倒来了精神。说，你说啊，我要对谁负责？
我当时的脸一定涨红得像只熟透的番茄。我说，你，你，总之，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他笑，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上前一步，看定我的眼神，他说，范小意，你，该不是爱上我了吧？
四周爆发出大笑。
我仓皇而逃。
那一个问题，成了我终生的污点。范小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向杨亿城询问，你到底喜欢谁？成了她爱他的证据。
人人都说，范小意爱杨亿城。上至校长，下至门房值班老头。口耳相传，铁证如山。
人人都说我爱他，谁知道，我只是想问，他到底爱谁，为什么不爱吴眉？
在我当时的心里，我一直固执认为，他肯定是爱上了别人，因此，才不爱吴眉。我深悔我那一问，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和吴眉，现在做朋友，都极其微妙。
那是因为他，人人都说我爱他。
四
杨亿城三个字成了我专用标签。
我在路上走的时候，经常会有人跟我打趣，问，杨亿城呢？体育课上，跳马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一跤。就有人叫着，杨亿城，你去扶啊，去扶她。
就连上课，我们的地理老师抽到杨亿城回答问题，他回答了一半，另一半想不起来了。卡壳了半天，老师说，那我们让另一位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讲台下一片喧哗，大家都起哄，范小意，范小意。
老师叫我起来，我回答完以后，老师说，对，很对，把他们俩结合起来就对了。
全班哄堂大笑。我怀疑老师也是故意的。
我怀疑所有的人，怀疑一切。
我不爱杨亿城，我跟吴眉反复地说过这件事。可是她对我的态度始终有些冷，我们回不到过去那种无话不说的时光了。
那一段时间，我很孤独。但是身边不缺热闹的人。他们不遗余力地在我耳边聒噪。杨亿城，杨亿城。
我下定了狠心，不理睬杨亿城，我不看他一眼，不跟他讲任何一句话。包括交作业，他的本子若和我的放在一起，我也要把本子抽出来，重新安放位置。
我以我的行动，反击着那些流言。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爱他，一点也不。
五
我和杨亿城一直就这样，不说话，不联系，但是被流言始终缠绕包围，流言消灭的速度远比我想像的要慢。它们就像水草，一直将我和他，捆绑在一起，在暗流涌动中，似乎有那么一线窄窄的希望，但当你想要彻底逃离，却发现，它其实如影随形，早就束缚住了你。
还好，终于等到大学。我和他考去不同城市，拿到入学通知那一天，我终于长吁一口气。不会再有人跟我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我上的是理科院校，男多女少，女孩子都像宝贝一般。我也被众多男生追捧，一时间晕晕乎乎，今天A请吃饭，明天B请看电影。逍遥快活，如同神仙，几乎沉醉不知归路。
啊，那一天，几乎是我生命中噩耗般的日子。
那天，我受邀去吃饭。那厮似乎颇有情调，约的地方是一家西餐厅。
我精心做足工夫，去那种地方，总之要穿得像模像样，不想露怯。一条湖蓝色抽褶裙，配了白色的高跟鞋，耳边还温柔地点缀了两颗水滴形耳环。
刚入座，眼风瞥见一人，几乎吓一跳。以为活见鬼。
那是杨亿城，他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
他也看到我。对那女孩子说了句什么，那女孩子居然跳起来，然后径直冲到我面前，问我，你是范小意，传说中的范小意？
我点头。
她一脸惊喜。哦哦，人人都知道你爱我表哥，是你啊。
好像我是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陪我吃饭的男生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一回事啊。
杨亿城的表妹大叫起来，她爱我表哥啊，爱了好多年……
我没料到世界竟是这般小，杨亿城来看他表妹，居然就能和我在这里碰面。我更低估了长舌男的比例，那个男生，居然发挥了他无尽的能量，将我的这件事，传播得尽人皆知。
我的大学生活，过得无比寂寞。没有人追，没有人送花，没有人请我吃饭送巧克力。
但是，我居然收到杨亿城的礼物。他居然还知道我的生日，送一条白色裙子给我。
本不想要，但是，那裙子实在美得生动。我试了一次，便不肯再脱下来。
我找借口，不穿白不穿。
毕业前，他来找我，在楼下等我。我隔着窗子看他，高了，头发长了，可是，更帅了。很像那个韩国明星rain。每一个从女生楼下经过的女生都回头看他，连我们宿舍的女生回来也问，那个帅哥是在等谁啊？
等我骄傲万丈地像一个公主一样，穿着他送我的白裙子，一步一步走出去的时候。他——居然给了我一个拥抱。将我抱起来，抡了一个圈。我的裙子在风里飘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我捶他的肩，放我下来。他笑，人人都说你爱我，你还不肯认账么？
后来，他告诉我，他已签约了这座城市的一家公司，与我一起工作，以后，一起生活。
幸福，措手不及的幸福，将我彻底打晕。
是的，我爱他，我承认。这么多年来，我那些赌气，都已经软化成为了柔情和爱意。他的名字，我已经听习惯。在与那些男生约会的时候，人人都看得到我勤换男友，那是因为，只有那一个，才是占据我心的，其他的人，都只是过客。我甘心情愿，与他的名字连在一处。我的反驳，其实从来都不坚定。
谁曾想到，那些蜚短流长，竟然，成就我一生幸福。
是的，还好，人人都说我爱他。
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吴眉给我来了一封信，告诉我，那天晚上，亲吻她的不是杨亿城，是另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后来跟她悄悄说了，现在，他们已经是甜蜜的一对。
在我的学校，至今，那个故事，依然广为流传。如果有一天，人人都说你爱他，那么，就大胆地去爱吧。因为爱，真的是件足够幸福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