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乔妈妈

美乔3岁的时候得过一次病毒性感冒，高烧一个星期不退，后来去了市里的医院医治，烧才退去。
　　
　　7岁上小学的时候，100以内的数美乔还数不利落。
　　
　　有人说：“美乔是那年高烧烧坏了‘保险丝’吧？”
　　
　　什么是保险丝呢？
　　
　　大人们并不告诉我。但是与美乔同班的我愈来愈知道美乔有多笨—她不记得上个星期学的字，也不记得前一天学的字，连当天老师才领读过的课文，她也念不下两行，更别提数学里那一堆小蝌蚪、小蚯蚓一般的阿拉伯数字了。它们组成阵营，美乔说：“看见它们就晕，就想吐。”
　　
　　美乔的考试成绩很少有两位数的分数。
　　
　　老师不好意思评价，就让我和丽玲去跟她的妈妈说：“美乔学习很受罪。”
　　
　　美乔的妈妈一愣，问：“谁说的？”
　　
　　我们吓得跑了，跑了老远回头看，美乔的妈妈捉着衣襟在擦眼睛。
　　
　　终于上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美乔不再上学了，她跟妈妈一起做纸花卖。美乔做的纸花像是真的一样，她送过一朵粉红色的纸花给我，蝴蝶居然都飞到纸花上来了。
　　
　　一开始也有人问：“美乔怎么不上学了？”她的妈妈答：“美乔上学遭罪得很。”
　　
　　后来从丽玲的口中我才知道，班里每一个同学都跟美乔的妈妈说过“美乔上学很受罪”的话。丽玲说，她后来又和青霞一起去跟美乔妈妈说过一样的话。
　　
　　我问爸爸：“为什么老师要同学们这么跟美乔妈妈说话？”爸爸摇摇头说：“美乔确实学不会，她也真的会难受。”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妈妈对爸爸说：“下午见到美乔妈妈了，她想把咱家毛毛的书借去给美乔看。”爸爸说：“那就找齐了拿给她吧，怪不容易的。”妈妈叹气：“西兰狠劲哭呢，说是老师嫌美乔拉班级平均分，评不上先进班，当不上优秀工作者……”
　　
　　西兰是美乔的妈妈。我支棱起耳朵想再听妈妈说什么，可妈妈叹了口气便不说话了。
　　
　　寂静的夜里，连着几天又几天，我听到远处的空气里有“哐哐当当”的声音。我醒了，又睡去，天亮了。
　　
　　这一天，有人在院子外面喊：“快去帮帮忙吧，美乔妈妈给美乔做了一架3层楼高的风车，正在门口路上放着，让人帮她拖到十字路口的广场上去。”
　　
　　上学的时候，我路过十字路口广场，看到那么奇怪的景观—硕大无比的风车，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铺天盖地的花儿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美得晃眼！一串串，一朵朵，那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鲜艳。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花朵，接到天上，挨着白云，蓝天显得那么矮，天幕上，分不清花在风里，还是在天边。
　　
　　眯起眼，我还是分不清大风车是在天空中，还是天空中有一辆大风车。只知道周围有数不清的看稀罕的人，在分辨着，天空中到底有多少朵花儿，花儿到底怎么开到天上去了……
　　
　　我快步上学去了，不知道美乔妈妈这样是要做什么。
　　
　　后来，我见到美乔又回班里上课了，她还是老样子，老师却再也没有说过什么。就这样，美乔一直拿着个位数的成绩单度过了她的小学时光。
　　
　　至于那巨大的风车，后来风光得很，被县里的记者拍了照片，入选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有史以来最大的风车。美乔的纸花编扎艺术还上了电视。上了电视的美乔，还有谁能把她挡在校门外？况且，我们的老师还因为此事上了报纸—培养了一个民间传统艺术的传人。
　　
　　如今，美乔开着纸花店、塑料花坊，还发展了鲜花的插花艺术。她灵巧的手，如春风，如有神助，一拈花儿含露带笑，一掐叶儿变云成霞。
　　
　　说起当年，美乔说，妈妈为了让她能上学，无奈出奇想—她带着美乔，带着全家人，连夜赶工弄出这个稀罕物，因为老师说：“你这当妈妈的，要是能让美乔制造个全县第一，无论什么第一都行，那学校就把她留下来，哪怕她的小脑瓜是石头的，学校的老师们也一起想办法让她开出花来。”老师笑眯眯地说着，很无奈、很期待的样子。
　　
　　大字不识的美乔妈妈当了真，想得脑袋瓜子痛，终于想出这么一个得“第一”的办法。她就是要让美乔的石头脑袋开花，让美乔的一辈子都开着花！
　　
　　那硕大的风车，那冲天的花，原来是美乔妈妈想让她的笨女儿能继续上学。
　　
　　“妈不会做别的，妈就会教你做花，花做好了，生命也开出花来了。”美乔记下了这句话。
　　
　　多年后，我见到了当年的老师。“真没想到美乔妈妈那样给我‘将军’，美乔那孩子学习确实是不怎么样的。”老师说，“不过，有那样一个敢把风车做到天上的妈妈，她的命运还有什么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