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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在青春的路上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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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立梅,中学教师。著有作品《每一棵草都会开花》《诗经里的那些情事》《尘世里的初相见》等。
  
  大眼睛,双眼皮儿,一笑嘴边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那是蕾。她家住老街上,那儿清一色的小青瓦的房,一幢连着一幢。细砖铺成的巷道,一直延伸到深深处。人家的天井里,探出半枝的绿,或是一枝两枝累累的花,点缀着巷道的上空,巷道便很有些风情的意思了。街上人家都养尊处优着,至少在那个年代的我眼里是这样的。初夏的天,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他们就早早地洗好澡,穿洗得发白的睡裤,搬把躺椅躺到院门前,慢摇着蒲扇聊天。那时,我的父母亲多半还在泥地里摸打滚爬:玉米要追肥了、棉花要掐枝了、该插秧了——这些农活,我都懂。
  
  蕾不懂。蕾是街上的孩子。街上的孩子不知道水稻与大米的关系,不知道花生是结在地底下的。他们像一朵朵奶白的茉莉花,纤弱又高贵。蕾跟我去乡下,看见一只大母鸡,也要惊叫。对我历数的野花野草的名字,她一律报以惊奇。而我的乡亲,都停下农活来瞧她,她长得好看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她身上的城市味:皮肤白,衣着时髦,手指甲干净。乡下的孩子有几个不是黝黑黝黑的?我的乡亲啧啧叹,这是城里的孩子啊!语气里满是艳羡。
  
  这让我相当自卑。我很少再带蕾去乡下,尽管后来她一再要求再去。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读书。两层的教学楼,窗外长着高大的泡桐树。蕾跟我同桌,喜玩,不爱读书。她常趁老师不注意,偷跑出教室去看电影。有时也拉我一起去,我去过一次,不再去了。他们都是城里的孩子,像一簇一簇灿烂的花,沸沸扬扬地开着。我却是草一棵,夹在其中,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蕾早早恋爱了。班主任在课上三令五申,不许谈恋爱。大家心照不宣地看着蕾笑。蕾也笑,脸上飞起一片潮红,妩媚得很。她用笔轻轻点点桌子,以示对班主任的不满。桌上,一本作业本的下面,压着男孩子写给她的情书。后来,到底被发现了,班主任亲眼看到他们两个手拉手逛街。蕾的母亲来到学校,在蕾的面前声泪俱下,要蕾交出跟她谈恋爱的那个男孩子。我们异常吃惊,吃惊的不是蕾的母亲的声泪俱下,而是她的苍老。她完完全全是一个衰老的老太太,像一枚皱褶的核桃,跟漂亮的蕾完全不搭界。蕾呆呆看着围观的人,“哇”的一声哭出来,丢下她的母亲,跑出学校去。
  
  蕾清寒不堪的家境,一下子裸露在众人跟前。蕾的母亲是改嫁之后生下蕾的,蕾的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大哥是个傻子。二姐跟人跑了。蕾的母亲在街上摊煎饼卖,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蕾是一个星期之后才回到学校的。她不再谈笑宴宴,而是长长地沉默,眼睛盯着某处虚空,发呆。那时候,教室外的桐花,已一树一树开了。4月了,我们快毕业了。
  
  高考时,蕾没考上,进了一家纱厂做女工。我们渐渐失去联系。多年后的一天,突然接到蕾的电话,知道我是谁吗?我几乎脱口而出。岁月再怎么风蚀,那声音,还是从前的。我们说起别后的日子,虽寻常,但都安好着。我们回忆起那时的事:两层的教学楼,红砖,红瓦,窗外长着高大的泡桐树。
  
  我在那些往事里,微笑哽咽。一帮同学在谈将来的职业,一男生忽然指着我说,她将来当厨娘。在那之前,学校集体组织看一部外国影片,里面有厨娘,胖,且笨。旁边的人转头看我,都笑起来。那些笑如同锋利的尖刀,把我刺伤得七零八落。以至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沉默寡言,忧郁且激愤。
  
  毕业后的某一年,也曾遇到当年的那个男生,他全然不记得说我做厨娘的事。而是满脸惊喜地叫,是你啊。有遇见的欢喜。
  
  年少时再多的疼痛,都风淡云轻了。唯有感激,让我们曾在青春的路上相逢,照见彼此的悲喜。那些鲜嫩的气息,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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