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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自怜,化身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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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常被称为“自恋的时代”。
  
  对于那些爱装腔作势的人,我们可能会奚落一句:“太自恋了吧!”不过与此不同,现代版自恋情结的概念大约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在经济富裕的少子化时代,娇生惯养长大的年轻人仍然保持着幼儿时期的万能感,不懂得忍耐和自制,错误地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是特别的存在,并因此给周围的人造成麻烦。
  
  另一种自恋论是,在极力宣传“个性至上论”的消费社会,人们被“必须拥有突出的个性”这一强制观念胁迫,从而对不认可自己的他人及社会产生不满、愤怒的情绪。
  
  作为心理学用语,自恋也分两种,即健康的自恋和病态的自恋。
  
  前者是在幼儿阶段产生的强烈自爱感。这是为了保护尚且弱小的身心而存在的,对人生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欲望(心理能量)。一般来说,这种能量随着成长会从自己转移到他人身上,一个人因此会开始去爱自己以外的人。
  
  后者指的是过了幼儿时期仍然无法顺利地将自爱感转移到外界,始终停留在小时候自我保护意识过剩的阶段。
  
  始终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自然会与外界产生摩擦。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夸大妄想、被害妄想、幻听、重度忧郁、感觉统合失调症等都是不健全的自恋造成的临床病症。而且,这些患者由于自恋意识过于顽固,因此难以对其进行精神分析,他们会无意识地抗拒治疗,令医生感觉非常棘手。任其发展下去,结局只有精神死亡或是肉體死亡。
  
  “自恋”一词,源自古希腊美少年纳喀索斯。
  
  纳喀索斯是河神刻菲索斯与水泽仙女利里俄珀所生的孩子。某一天,他母亲来到底比斯的预言者忒瑞西阿斯面前,请他预言自己的儿子是否能长寿。
  
  故事讲到这里,我先跑一下题,聊一聊这位忒瑞西阿斯的八卦。他明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性(并非双性人),却在某一天突然完全变成女性,以女人的身份生活了七年后,他又在一夜之间变回男性。
  
  因为如此神奇、不可思议的经历,主神夫妻宙斯、赫拉将忒瑞西阿斯召唤到天界,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男人与女人,谁能在爱欲中获得更多的快乐?”忒瑞西阿斯对照自己的体验,立即回答道:“女性!”
  
  听到这个回答,赫拉勃然大怒。实话实说的忒瑞西阿斯不幸受到牵连,被夺去了视力,从此变成盲人。而宙斯为了补偿忒瑞西阿斯,赐予他预知未来的能力。
  
  忒瑞西阿斯应仙女利里俄珀的请求,预言了她可爱儿子的未来。预言家如是说:“只要他不认识自己,就能长寿。”
  
  这句充满禅意的预言真正被人理解是在十六年后。正处于少年成长为青年这一过渡期的纳喀索斯因为其出众的美貌和纤长的身材,令男人、女人都对他趋之若鹜,甚至有人因为对他思恋过度而死。然而纳喀索斯对任何人都不曾动心。
  
  森林精灵厄科也是纳喀索斯的恋慕者之一。虽然她想方设法地向对方传达自己的爱意,但悲哀的是,这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赫拉非常讨厌厄科啰唆的毛病,于是惩罚她从此丧失自己的语言。自此,厄科只能重复他人话语的最后一部分。
  
  纳喀索斯对这个整日像复读机一样重复自己话的小仙女感到厌烦,因而对她态度极为冷淡。终于,厄科因为无法承受失恋和悲伤带来的重压,失去了肉身,只剩下声音存于世上。作为森林的精灵,她的声音在山谷不断回应外界的呼唤,这就是回音(Echo)。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将无情的纳喀索斯引到了缪斯山谷的泉水边。少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忒瑞西阿斯的不祥预言,他随意来到泉边,弯下腰打算喝水。下一个瞬间,水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他看到水中的自己,不禁怔住了。
  
  太美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纳喀索斯第一次感受到爱情,感受到熊熊燃起的爱火,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迄今为止究竟在追寻什么。然而这却是永无止境的自怜自爱。看着水中的自己,纳喀索斯一刻也不觉得厌倦,他上瘾似的沉醉在自己的倒影中。
  
  他再也无法从那个地方挪开脚步。他忘了饮食,变得憔悴、消瘦、衰竭,不久就一命呜呼,变成水仙花。水仙花总是俯首开在水边,这是因为即使变成花,纳喀索斯也一刻不停地凝视着自己美丽的模样。
  
  水仙(Narcissus,即纳喀索斯)这个词包含着“催眠”“麻痹”的意思。这种植物的茎叶均含毒素,可以致人痉挛、麻痹。据说水仙强烈的香味会引人发疯,所以常被献祭给复仇女神。这些的确非常符合纳喀索斯神话的内容。
  
  另外,泉水也属于无意识的领域,泉水能够映照出影像,相当于镜子。镜子自古以来就与死亡息息相关:古人认为镜子能够映出人的姿态,是因为自身的一部分已经离开躯体,进入镜中,这种认识引发了“灵魂会被夺走”的想法。
  
  纳喀索斯由于长时间凝视自己的镜像,最终灵魂脱壳而死。
  
  卡拉瓦乔的这幅作品虽然简洁却富含独创性。纳喀索斯本人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空间,除了下方的镜像,其他神话画必需的象征物全部不见踪影。
  
  从背景中无法看出这个故事发生在缪斯的山谷中,画中既没有仍然保持着人形的小仙女厄科,也看不见印证爱情存在的丘比特,甚至连最基本的元素——水仙花都省略了。就像纳喀索斯只关注自己一样,画家也把视线的焦点集中到了纳喀索斯身上。
  
  那么,这位低头凝视水面的少年,的确拥有一张不负盛名的脸吗?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卡拉瓦乔笔下的这位“花美男”实在称不上倾国倾城。而水中的倒影也处理得相当朦胧,难以作为参考。不过他光滑的膝盖充分表现出少年的青春感和肉体美,从带斜条纹的裤子和背心背面的精致花纹也能看出,纳喀索斯平日里是多么热衷于打扮自己。也许在来到泉水之前,这位“花美男”就已经非常自恋了。
  
  卡拉瓦乔笔下水中倒映的镜像与实像完全对称,这种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绘画方法应该是为了构图而有意为之。实像中的双臂与水镜中的双臂形成一个几乎完美的圆形。圆形被封闭,意味着纳喀索斯的生命中不需要他人,只凭自身就能获得充分的满足感,能够自我实现的完整性。这的确是非常巧妙的象征表现手法。
  
  话说回来,在神话时代人们就已经知悉这类心理疾病。这就意味着,虽然文明、人种各不相同,但人类的生活、行为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
  
  另外,沉醉于自身而化身为花的纳喀索斯并非少女,而是少年这一点,也很具有现实性。因为这是不成熟的男性才会患的病症。
  
  女性——无论是少女还是年迈的老妪——在自恋这一点上始终是相当的粗线条,即使对镜中的自己无限钟爱,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死,反而会将自恋心理转化为活下去的动力……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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