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你

1
　　
　　无聊时喜欢看《康熙来了》，平均每星期都会有两位以上来上通告要被揶揄酗酒酗得很凶的艺人。这个时候我当然就会想起你。我内心里是非常讨厌你每餐都要喝酒的。高中的时候记得有一次，你甚至夸张到我早上起床去上课时，发现你用白酒下花生米当早餐。到现在，讨厌的感觉已经转变成对你健康的担忧。
　　
　　虽然你的好体质真的很经得起折腾，就算是大冬天的也敢抓一床被子就直接睡在客厅地板上看电视，如果我半夜去客厅喝水，甚至还能看见你已经把被子都踢掉了。生病的话也不去打针吃药，唯一害怕的就只有牙疼了。牙疼的时候你的严肃和威武都消失了，好像变成了会因为常常不写功课而被老师质问的我。
　　
　　你的嗓子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喝哑掉，一旦和妈妈吵起架，我甚至在楼下就能听见。
　　
　　2
　　
　　年轻时候的你，可以每半年更新一次你喝得烂醉后的趣事。
　　
　　现在想来很多都是很好笑的，但小时候对你酗酒强烈地不满，只敢在你醉倒之后，用愤怒的眼睛盯着你，甚至偷偷用踢你一脚来表达。
　　
　　印象很深的是高中时晚自习我发烧了，老师想通知你来接我。开始我拒绝了，因为初中的时候你喝醉了来开家长会，胡乱允诺带我们全班同学去钓鱼，这件事让我当了很久的笑料。最后实在晕得厉害，老师还是联系了你。半个小时后你醉醺醺地赶来，把我从位子上拽起来就走。摇摇摆摆地骑着摩托车，突然两个人连着车子摔倒在路边。你轻松地说：“没事，继续。”然后又摇摇摆摆地扶起车子，头痛欲裂的我很多次地感觉到，逆行而来的自行车或者大货车像是贴着我的肩膀与我背道而驰。即使就这样被带走了生命，我想我也是不能怪你什么的吧。更多的时候，是你载着我，我们两个都无话可说，只能驶向更深的黑暗中。
　　
　　3
　　
　　现在你年纪当然是大了，酒量却从来就没有长进过。不过也喝得少了，偶尔晚上打电话回家时，还是能听到你微醺时特有的语气，柔软得一点儿也不像你。
　　
　　曾经在你喝醉后惹怒过你，你扇在我脸上的巴掌让我觉得你已经老了，那么的软弱和没有力度。我甚至可以一下就把你推倒在地。宿醉的现象你倒是没有了，喝酒是喝酒，但是生活作息很规律。每天6点就起床，休假的时候也不会闲着。钓鱼猎鸟抓野味，你总是有办法安排你一个人的自娱自乐。
　　
　　其实以前会很排斥听到别人说“我很像你”之类的评价。我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像你！我不酗酒不抽烟，不撒谎不说大话，不会对外人和善而喜欢对自己家人发脾气，甚至长得也比较像妈妈。但是之后呢，会在很多时候发现，我做事的方法或者性格，几乎快成为你的翻版。遗传这种东西，就像是在玻璃夹层里擦不掉的灰迹。父母跟子女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关系，总是会让外人觉得是他们的样子在二十几年后重新生长了一次。讨厌酒精的我酒量却是出奇地好，几乎怎么喝都没有醉过。这算是完美的讽刺吧……在喝了很多酒后反而异常地清醒，我有时在想，这样子的我，应该没有机会能了解你喝醉后所存在的那个精神世界吧。
　　
　　4
　　
　　很多年前我并不喜欢你。我放学骑车回家，在路上遇见了你也不会跟你打招呼。甚至是在狭窄的门口过道里都要与你无声地擦肩而过。
　　
　　你总是喜欢小看我，觉得我考不上高中，觉得我找不到工作。觉得我的人生不能按照我所期望的那样去过——不需要有很多钱，甚至不需要有梦想。但是绝对要有很多自由的时间，夜晚总是要比白天有意思。
　　
　　而现在呢，所有想去的地方都圈出来了的那张世界地图被我在凌晨4点给撕了。我把那些纸屑冲进了下水道，我掩着脸小声地哭了一会儿。然后要准备迎接那个需要每时每刻都全神贯注，胆大心细，没有理想没有热情的机械的世界。这是我觉得我所能够表达的爱你的方式，过着稳定的、让你安心的生活。
　　
　　5
　　
　　成绩不好而且懒惰的我非常害怕去亲戚家过年，因为总要被大人问起成绩。有一次你想好了对策，跟别人说我作文写得好。那人便不屑地说：“作文写得好是因为善于撒谎吧！”那时还不懂难过的我小心地躲在了你身后。
　　
　　餐桌上你喝了很多的酒，之后便和那人吵了起来，甚至大打出手。大家都只当你醉了，只有我知道，你偷偷向我眨眼睛，好像是因为维护了我而高兴。
　　
　　一次参加了全国文学比赛，编辑问我能否写一两句关于比赛的话用来登在杂志上，我便想起了我和你打的那通电话。隔着听筒传来你意外有些嘶哑的嗓音：“等下给你打一笔活动经费，就算第一场被淘汰了，也要在北京待上足够的天数！他们继续比赛，你就去逛长城！”向来被你瞧不起的我，其实已经明白了，你是用多么独特的一种方式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