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鲜花

朋友新近在美国买了一套单体别墅，靠近普林斯顿老镇，临达拉维尔河，我笑着打趣说是亲水豪宅呢。她也笑了，说是二手房，上下两层，小巧玲珑，特别是花园，不是面积大而奢华的那种，但收拾得花是花，草是草，错落有致。花园四周是一圈柏树，中间有几株雪松，靠餐厅落地窗的这一面，特意种了一株修剪得矮小的五叶枫，两侧栽的是蕨草和玉簪。朋友一看就喜欢上了，本来已经订下了另外一套别墅，且交付了订金，却喜新厌旧地当场决定退掉那一套而选择了这一套。
　　
　　这一套的房主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妇。在美国，老年人大多不跟子女一起居住，他们的房子，一般是越住越小，因为退休后收入减少，也因为体力减弱，收拾房间和花园渐渐力不可支，便卖掉大房子，搬进老年公寓。而拿到卖房子的那一笔钱，就可以舒舒服服、手头宽裕地安度晚年了。
　　
　　拿到钥匙的那一天，朋友约我和其他几位朋友一起来看房子。我们先是看见花园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草坪上新剪的草，剪草机留下的整齐的痕迹很明显。走进房间，已经四壁一空，家具都搬走了，但墙壁、地毯、楼梯、壁灯、落地窗和白纱窗帘，都显得簇新，真想象不出这是一套已经住了十多年的房子。
　　
　　我对朋友说，这对老夫妇真不错，临搬走前，还把这里收拾得如此干净。朋友说，这对老夫妇和这套房子很有感情。他们还对我说，你们搬进来一定要好好爱护这座房子，特别是这个小花园，从开始的设计到后来的维护，凝结着这对老夫妇十多年来的心思。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朋友指给我看客厅吧台上摆着的一个瓷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天蓝色的绣球花和几枝金黄色的太阳菊，四周还点缀着几簇各种颜色的我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朋友告诉我，这花瓶和鲜花，都是那对老夫妇留下的，显然是在搬走的这一天特意买来的。朋友说，上午他们来交接房子拿钥匙的时候，这对老人还在忙着把最后几个大箱子搬上卡车。但忙碌的他们没有忘记买下一瓶鲜花，留给新主人。
　　
　　那一刻，那一瓶鲜花，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醒目，漂亮鲜艳得如同雷诺阿画笔下的鲜花。
　　
　　花瓶旁边，立着一张精美的对折贺卡。我拿起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钢笔字，大意是，房子的新主人：今天你们就搬进了这个新家，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它。也希望你们在这里度过你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让这里伴随你们一直到老，到生命的尽头。我大声地念了出来，回声轻轻地在挑高的客厅回荡着。看得出，和朋友一起来看新房的人，都有些感动了。
　　
　　那一刻，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同样为这对老夫妇感动。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在我们这里买二手房的时候，会有多少人能够如这对老夫妇一样，在临搬走之前，不仅为你整理好花园、打扫干净房间，还为你留下一瓶鲜花和这样一帧写满感人肺腑词语的贺卡。我们这里，在疯狂的二手房交易中，房子的老主人和新主人，已完全成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而房间也只剩下了居住面积和建筑面积以及疯长的价格和锱铢必较的心理斗法，少了居住的人的气味，更别说人情味和鲜花的芬芳气味了。
　　
　　朋友这时候从厨房的壁橱里拿来一瓶香槟和几只玻璃杯，高兴地叫了起来：快来开香槟，咱们来庆祝庆祝乔迁之喜。香槟的泡沫如雪花一样从瓶口喷涌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香槟和玻璃杯也是这对老夫妇特意留下来给新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