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文摘社会

在布莱切利做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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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家老师来英国,我跟着他去了一些前所未知的地方,比如一般游客不会将其放进自己目的地清单的布莱切利庄园—原英国军情六处的“解码庄园”。麦老师说:“我得去看看啊。”那种热切就好像一个在自家赌场屡试不爽的人,有机会也想去别人的地盘摸摸转盘。
  
  别说,我们的运气还真不赖。
  
  我们没有做任何预约,车子被保安拦了下来。保安彬彬有礼地解释,每年9月此时,曾经在这里做解密工作的人员会在此相聚,重温峥嵘岁月。
  
  我跟着一名随行人员跳下车,不知道他从哪里突然变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有关麦老师谍战解密书籍的外媒报道,夹着英国《经济学人》杂志采访的封面,一经解释,我们被看成了同道中人,破例欢迎我们参加。
  
  在我的印象里,解码工作意味着从业人员必须智商过人,尤其擅长数学,那可是我读书时最头疼的科目,绝非只是四则运算、等差数列那么简单。
  
  美剧《生活大爆炸》里把這种聪明人称作“Weirdo”,极度聪明,也极度自我,很容易被看作是乖僻的怪胎。
  
  想想1945年解密行动达到高峰时,竟然有一万多人曾在布莱切利庄园共同破译德军的密码。倒未必是丘吉尔“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有可能是掘地三尺,不放过一个“Weirdo”,不光数学家、心理学家,什么会说八国语言的、国际象棋冠军、填字游戏专家、智商在180以上的人都被集结在此。
  
  一水儿的高智商人才在一起相处,自然不会很和谐,难免自命不凡,相互伤害,好在他们能意识到要完成这么复杂的工作还是得靠协作。然而出于保密原则,这些解码工作者绝大多数都默默无闻,现在我们熟知的就数艾伦·图灵、比尔·图特和汤米·佛洛亚斯了。
  
  二
  
  关于图灵的传奇经历,英国人拍成了电影《模仿游戏》,改编自英国作家安德鲁·霍奇斯写的《艾伦·图灵传》,主演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和凯拉·奈特莉都是“流量担当”,可惜这样的组合来到中国,票房惨淡。
  
  可能观众并不关心天才们的故事,毕竟大众和他们的智商有一定的距离,毫无借鉴作用,不如小人物的故事来得实惠。加上天才解密的过程都是在他们脑中隆隆作响,那些计算的过程拍出来观众也一头雾水,而我们只能怀着观看胸口碎大石的心情,在他们扬起胜利风帆时拍手称快。
  
  更吸引我们的,可能还是这些天才的怪癖和命运。麦老师在《解密》里写道:“天才只有在天才眼里才能显出珍贵。天才在一个庸人或者常人眼里很可能只是一个怪物、一个笨蛋。因为他们走出人群,遥遥领先,庸人们举目遥望也看不见,于是以为他们掉在了队伍后面。这就是一个庸人惯常的思维,只要你沉默着,他们便以为你不行了,被吓倒了,沉默是由于害怕,而不是出于轻蔑。”
  
  亚里士多德也说:“没有疯狂性格的人,绝没有庞大的天才。”
  
  要是天才们没点儿与众不同,比如心灵脆弱、意想不到的不良嗜好,总觉得少点儿什么。
  
  电影《美丽心灵》里的纳什被自己幻觉里的人物纠缠不止,就像是幽灵一样啃噬着他,并且他心中仿佛有个填不满的黑洞,对友情、荣耀、亲情的心理需求过高,骄傲、敏感、神经质,直到逼得自己发疯。
  
  还有被认为最接近神的尼古拉·特斯拉,他的消遣跟达·芬奇一样,就是在脑海中天马行空地绘制图纸,比如设计一条围着地球逆转来发电的轨道,可让全世界永久使用无限的免费能源。他太痴狂了,以至于父亲限制他学习,以防他猝死在知识的汪洋里。
  
  他会跟鸽子聊天,对“3”这个数字有着极严重的强迫症,像《生活大爆炸》里的“谢耳朵”那样敲门要3遍,吃豆子时要把盘子里的豆子平均分成3份摆好才会下咽。他对自己的体重有着超强的控制力,50年里体重丝毫不变。
  
  五花八门的怪癖让我们大开眼界,几乎满足了我们对天才的所有想象。
  
  英国人对各种聪明的“怪咖”充满热忱,从福尔摩斯、维多利亚时代的发明家到霍金、牛顿,他们的奇闻逸事都是下午茶时为避免谈论家长里短可以使用的谈资。
  
  虽然一到结账的时候,英国人扳着手指也算不清面前的硬币,汉密尔顿的四元数方程更是没几个人能懂,不过在英国,无论是在闷热的地铁上、街角的酒吧里,还是在排队结账的队伍中,凡是手里拿着报纸的人,必玩填字游戏。
  
  英国人打理花园的最高境界就是栽种出自己的迷宫,不少派对也在迷宫中举行。在他们心中,逻辑和推理仿佛是通往文明和优雅的捷径,幻想的魅力和头脑的探险,比绅士的粗花呢套装要性感百倍。
  
  三
  
  不过,我们对天才也许只是叶公好龙罢了,倘若在现实中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还真不好说会不会兵戎相见。
  
  王尔德说:“社会对于除了天才之外的一切都很宽容。”
  
  图灵从小经历校园霸凌,跟另一个男孩儿相依为命,被判有罪,甚至被威胁要拿走他发明的机器。在服刑两年和注射激素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导致严重生理失调,脾气也越发古怪。两年后,他选择了自尽,床头摆着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苹果含有剧毒。
  
  对于图灵的死,木心说:“别再提图灵了吧,他的死,使我们感到大家都是对不起他的。天才总是天真、坦荡,毫不设防地迎向这个庸人占领的世界,将一腔热忱付与世界,世界待他们,往往却是一盆脏水兜头浇下。”
  
  “数学家发明了原子弹,数学家结束了战争,数学家破译了密码。”随着德军投降,这个让二战提前两年结束,同时拯救了至少2000万人的生命的布莱切利庄园破译团队随之解散。
  
  犹如一场盛大的焰火结束,星星点点趁着还有一点儿热气,各自归位,大部分人都去大学做了老师,因保密协议隐藏了曾经的光芒。英国政府战后将所有的资料付之一炬,他们的身份被抹去。
  
  50年后,这些曾经参与过解密工作的人才有机会说出这段宝贵的经历。现如今,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也已是耄耋之年,还在世的只剩百人。
  
  在布莱切利庄园,我们见到了一位95岁高龄的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麦老师开心地与她合影,说想起了自己的小说《风声》里的顾晓梦。望着她,我却想起了《布莱切利四人组》。
  
  有段时间我喜欢上看系列短剧《布莱切利四人组》,讲的是曾在二战中帮助盟军解密的4位女性联手调查谋杀案的故事。她们可比《欲望都市》里的女人还要智慧、性感,毕竟女性在数学之类抽象领域的教育起步很晚,每一位进入布莱切利庄园工作的女性都是出类拔萃的。
  
  她们对丈夫隐瞒自己的高智商,掩盖自己在战争中的卓逸经历,只做一些普通妇女从事的工作,也会为哪家的鸡蛋更新鲜这样的琐事烦恼。最终,在战争结束后的生活里,她们不甘平凡,当起了女福尔摩斯。
  
  回伦敦的路上,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得到一把圆规,锃光闪亮,沉甸甸的。夜晚在台灯下,当我第一次在纸上画出一个完美的圆,仿佛理性的光辉降临在我的头顶,无言的宇宙正在凝视着我。
  
  没有180的智商,也没能耐得住寂寞通向深奥,天才更非我辈敢想之事,可我们至少不要忘记,人虽平凡,可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天地之美、万物之理这类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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