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文摘人生

大山里的女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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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光明到黑暗
  
  刘芳曾反复做一个梦:夜晚,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抬头,忽见满天繁星。她抓住身旁的人,说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那时,她刚失明。
  
  她就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原来她有点夜盲,到1997年,她眼前晃起了“水波纹”,银色、金色、藍色的光圈,宛如一朵“恶之花”。
  
  一纸命运判决书从天而降——视网膜色素变性,不治之症,发病率只有百万分之一。
  
  那年她二十六岁,在贵阳市白云区第三中学刚工作四年,跟相爱的人结了婚,八个月大的儿子在襁褓中咿呀学语……夜深人静时,她咬着被角,在黑暗中哭泣。
  
  她喜欢教书,而且教得别出心裁。批改作文,写评语前先画个卡通脸谱表明整体印象,笑容灿烂的、一般微笑的、嘴角紧绷的、瘪着脸的、痛苦扭曲的……这样的轻松幽默,学生们看得笑逐颜开。
  
  若失明了,还怎样画出一个笑脸?
  
  视野一天比一天窄,视线一年比一年模糊。2001年,她读的最后一本纸质书,是《笑傲江湖》;2006年,她看到的最后两个字,是课本封面上的“语文”;2007年,她完全被黑暗包围。
  
  在黑暗中抓住光明
  
  初见刘芳,很多人不相信她是盲人。
  
  在家,她扫地、洗衣服、倒开水、冲咖啡、炒菜、在跑步机上锻炼,动作熟练得几乎与常人无异。借助盲人软件,她发短信比很多正常人还快。在学校,她可以独自走近百米,下两层楼,转五个弯,轻松找到公厕。
  
  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年她是怎样挺过来的。
  
  失明的第二年,冰雪灾害发生,小区停水停电,她拎着大桶,摸索着下六楼去提水。天寒地冻,一步一滑,最后她累得晕倒在地……
  
  不知多少次绊倒、磕伤、撞墙、烫出水泡、碰碎杯子才换来今天的自如生活,现在她小腿上还满是伤痕。绝望、沮丧、灰心,也曾让她无数次想过放弃。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如果生活不能改变的话,就改变生活的态度。
  
  更令人称奇的是,失明后,她带的班级成绩不仅没有退步,中考还出了两个语文单科状元,成绩在白云三中至今无人超越。
  
  有人建议她病退或休息,她婉拒道:“那样我的生命就真的终止了。”
  
  一个盲人要想留在讲台上,无疑要付出超过常人几倍的努力。
  
  写板书,她有时会写歪,有时会重叠到一起。一次,她没留意走到了讲台边缘,一脚踏空,摔在垃圾桶上。学生奔过去扶她,说:“最后两个字都写到墙上去了。”
  
  为了教好书,刘芳把初中三年的文言文全部背了下来,把几大本厚厚的讲义全都装在了脑海里。视力越来越差,课却讲得依然精彩。
  
  说、学、逗、唱,她几乎变成了相声演员,她的课堂上充满欢声笑语。
  
  她用耳朵批改作文。学生朗读,她和全班同学一起即时点评。
  
  学生们越来越喜欢她。听说她可能不再担任班主任,学生们跑去求校长,哭着说:“一定要把刘老师留下啊!”毕业了,他们把自己的弟弟、妹妹牵到刘芳手上,点名要进刘芳的班。
  
  点滴的爱
  
  2009年的一天,年轻老师章玉嘉向刘芳求助,声音都颤了:“我们班有个女生想自杀。”
  
  找到那个女生,刘芳一伸手,摸到了纤细手腕上厚厚的纱布。这个平常很文静的小姑娘来自一个重组家庭,她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刘芳用一块布蒙上她的眼睛,说:“你就这样跟着我一天,试试我是怎样生活的。”
  
  一天之后,刘芳问:“容易吗?”
  
  “不容易。”
  
  “我天天都是这样生活的。我都能好好活着,你有眼睛,又漂亮又可爱,完全可以比我活得更精彩,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呢?”
  
  姑娘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刘芳手上。
  
  贵州是全国贫困人口大省。在学生全部来自农村和进城务工家庭的白云三中,贫困生很多。对这些穷孩子,刘芳总会多尽一份心力。
  
  有个自幼失去一条腿的残疾男生,刘芳承担了他初中三年的学杂费,又攒钱帮他安假肢。一个中档假肢相当于刘芳半年的工资。没料到,这引发了“爱心接力”。当地一位干部听说此事,要求分担费用。没多久,假肢厂厂长来了:“我免费给孩子定做一个高级假肢。”
  
  终于能双脚走路了,男生来找刘芳:“我能不能叫您妈妈?”
  
  叫她“妈妈”的学生不止一个两个。
  
  每年的教师节,已大学毕业并也成为一名老师的袁凤梅发来短信问候:“刘妈,感谢命运中出现了您。”
  
  袁凤梅读初三时,父亲病逝,刘芳把她当女儿来照顾。袁凤梅回忆:“我最难的时候,刘妈始终陪在我身边。她很少触碰我的伤心事,像阳光一样包容着我。”
  
  中考前,刘芳抱着袁凤梅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要相信女儿。”袁凤梅说,“你眼睛看不到了,还把我们教得这么好。我有什么理由学不好?”
  
  那一点一滴的爱,在孩子们心里留下了长久的温暖。
  
  遗憾
  
  刘芳最大的遗憾是儿子。
  
  她最后一次看清儿子阿牛的脸,他才七八岁,现在都读大学了。她遗憾没能亲眼看到儿子的成长,更遗憾没能给儿子像其他妈妈那样的照顾。十多年来,关于儿子的每一缕记忆,都伴着甜美与疼痛。
  
  才三岁,阿牛就会说:“妈妈不抱,宝宝自己走。”
  
  从五六岁起,他每天早上都是先送妈妈上班,自己再上学,风雨无阻。
  
  那时在白云区,常有人看到一个小不点的孩子牵着妈妈的手,左右张望着过斑马线。有车,他就说:“妈妈不要动。”可以过了,就喊:“妈妈,快跑,快跑!”
  
  因磨砺而早熟的孩子,对妈妈有着更深的爱。在小学作文中,阿牛写道:“她的眼睛看世界是黑暗的,可她的心在什么地方都会发光。”
  
  在地下流淌的河
  
  电脑装了盲人软件后,经常敲点东西就成了她最大的乐趣。令人惊叹的是,她先后完成了两部长篇小说,一部十七万字,一部二十八万字,其中一部已经出版。
  
  有一次,她和一些年龄相仿的同事去外地参加培训,有人随口建议:“你也写写我们的青春呗。”
  
  那一晚,她失眠了,十几年人生风雨如海啸般涌上心头。回到家,她打开电脑,一口气写了两千多字。此后,在教课、做家务、照料孩子的间隙,她每天坚持写作,顺畅时一天能写五千字。
  
  历时八个月,她完成了这部“青春纪实”——《石榴青青》,这本书80%以上的内容是真事——一群“七零后”年轻教师坚守西部农村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敲完最后一个字,刘芳仰面瘫倒在沙发上,她仿佛重过了一遍人生,顶灯在眼皮上照出的光晕,像新的希望在远远地召唤。
  
  在小说的前言中,她写下一句话:“一条河,在地面奔腾时是一条河,在地下流淌时还是一条河,最后它们都奔向了大海,在那里它们的灵魂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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