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风景之剪纸人生随笔散文
一
思思，你错了。
淼淼，你的折法，才不对呢。
张老师，是她不专心！张老师，是她不专心！
一串脆生生的童音，像二重唱，指向了同桌的学伴。
我们不争对与错。看过来！我再示范一次。
清甜响亮的嗓音，不愠不恼的引导，不会错，正是昨天见过了的张秀娟老师。这会儿，在四壁挂着剪纸作品的传习所内，她正跟新一批小学员讲解趣味剪纸法。良性互动的师生情谊，清新隽永的剪纸作品，柔光诗意的艺术空间，氤氲出一种平等和谐的人文气息。
周一到周五，张秀娟老师白天教课，晚上创作。周六周日，她宅守在自筹自建的传习所里，梳理订单，辅导学员，创作剪品，也接待一些观光客。一年到头，家务由丈夫包揽了，也没有时间陪伴女儿，她全身心扑在教学和剪纸上，但人到中年的她却精力充沛，握粉笔持剪刀的小日子充实又富有趣味。在小家庭的支持和临海地方政府的扶持下，作为张氏剪纸传人，她的作品清新灵逸，她的技艺圆熟，作为教育工作者，她开创性地将张氏剪纸艺术引入地方学校特色艺术教育中，学校开设劳技课，老年大学举办剪纸班，还面向社会招收学员，致力于剪纸艺术的复兴、传承与发展。近十年来，她辅导过的学员近万人了，其中也涌现出不少好苗子，临海剪纸艺术后继有人了。
玲子的引介，初见的合缘，张老师其人其作已是过目难忘。尤其是垚垚，昨天一进传习所，一与张老师相遇，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与仰慕之情，手舞足蹈的她还以拥抱向“地导”玲子致谢。
张老师，我见过您的。您上了央视——浙江万里行节目！那一年，我就成了您的粉丝了哈。您一挥剪就超越了传统，剪出了精彩。
过奖了。对于剪纸，我也才上手。玲子说了，你们是老师，我们就是同行，不用生分，还望多提建议。
其实，我也喜欢剪剪绣绣，编小花篮、做花盘扣我都会一点，剪纸倒真不会。垚垚还是Hold不住她的激动。
喜欢是最好的老师。我喜欢剪纸也是一样。张老师也笑盈盈地回应垚垚。
虽是初相逢，心理对了味，大家倒也投机……不过，因时间关系，我们只走马观花了一下剪纸展品，逗留了半小时，就别了张老师，赶往江南长城景点去了。
意犹未尽的垚垚，絮叨个没完。她说，她还得过把瘾，要求玲子次日安排时间，再访张老师，购买几幅心怡的剪纸留作纪念。
玲子爽快地答应了垚垚的要求，也趁机给我们补讲了一下张秀娟老师的过人智谋。
张老师，毕业于浙师大美术专业，中学教师，她家境虽并不宽裕，但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尤其是张老师，从小喜欢剪纸，乃至到了痴迷的程度。
二度回访，主因是成全垚垚的痴念。于是，由垚垚挂帅，我、波波和玲子紧随其后，轻叩着这种和谐相生的美妙音符，欣欣然迈进了这次临海之行的最后一站——临海市紫阳街82号的临海剪纸艺术传习所。
二
临海剪纸艺术传习所，坐北向南，30平米，是张氏剪纸传人作品的集散地。展品琳琅，室中有室，曲径通幽的艺术匠心就彰显了出来。
北对板门，是一面实墙，“金”壁生辉。左上方是一面传习所简介牌，余下墙面都是琳琅的展品。这些主题简约、构图新颖、内容厚重的作品，是张秀娟老师各个时期的阶段性成果。往东，居中就是一厅，一桌四椅，便是张老师迎生待客的厅。向南，又有一个小斗室，靠墙一张书桌，一些剪纸材质有序地叠放着，应是老师伏案“作业”的战场了。
吉祥如意、丰收在望、梅兰竹菊、名媛鼓筝、村姑纺绩、女仙吹箫、沁园春·雪……时而几幅传统样式的传统题材，时而几幅时尚元素的现代主题，有实际生活的景象，也有夸张变形的形象，有饱满的构图，也有精细的剪刻，有生动的造型，也有恰当的留白，有鲜明的道德标准，也有明晰的善恶取向，或古朴，或自然，或典雅，或夸张，古与今联姻，复原与创新融合，动感强烈，美感十足，贴合了多元化的大众审美情趣。
垚垚秀目流盼，锦口有词，伴着咔嚓的声响，一组组剪纸作品就定格成了一张张精美的照片。她耽恋手工艺品的痴心，可见一斑。
两个学童开始试练剪纸了，张老师叮嘱几句，才笑眯眯地迎了过来。
抱歉！刚才上课，怠慢你们了。
感佩老师的敬业意识。别客气，我们是回头客了。
垚垚、雁子、波波，她们仨，专程又回来看您，顺道挑几幅剪纸带回家做个纪念。
好啊。玲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家免不了一通寒暄，又觉亲近了几分。
张老师，这组剪纸，丛林、翠鸟、少女，春、夏、秋、冬，色彩缤纷，意蕴丰美。我最爱这几竿绿树撑起的葱茏。我被青葱的绿和动感的鸟绊住了脚步，赞叹不已。
谢谢雁子！这四幅，已被定下了。春风满面的张老师，补充道：这组少女图，我从传统中提炼时尚，在和谐中寻求变化，以不变的元素和变化的色调，表达少女的四季情思和时光印痕。
三
剪纸，就是用剪刀画的“画”。张老师，你觉得准确么？垚垚又发问了。
剪刀开口说“画”，抓住了民间剪纸是形象艺术这一特点，有专业味了，不过还未真正抵达剪纸的灵魂。张老师转向垚垚，侃侃而谈。
在汪洋的手工艺术中，民间剪纸，不过是朵不起眼的小花而已。它有以一当十的设计理念，约定俗成的语言形式，千变万化的视觉造型，生动含蓄的表现手法……艺术种类丰富，除了黑白、彩纸，还出现了套色、分色、刻金彩衬等品种。寿诞、婚庆、花鸟、生肖、瓜果、历史人物、戏剧脸谱、诗词、书法等喜闻乐见的内容，皆可以剪纸图案来阐释“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民俗内涵和“言尽而意无穷”的含蓄内质。
古而今，中国到世界，剪纸传人由男性转向女性，剪纸娘子各地开花。张老师，这项手工艺术，算是有性别了？走南闯北的波波，一向爽利随和，居然提出了个古灵精怪的问题。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张老师朗笑着说。剪纸以农耕文化为母，它的根有民间生活的土味。男子外出狩猎、耕种，女子带孩子管家。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鸟兽花草、传说故事……每逢过节或新婚喜庆，一把剪刀，几张纸，利用象征、寓意、比拟、谐音、符号等多种表现手法，于是，窗花、团花、门贴、鞋花、边饰等五花八门的剪纸作品就应运而生。这些源自于生活的剪纸作品，浓缩了生活的灵感、纯真朴实的思想感情和审美情趣，寄托了百姓祈愿风调雨顺、吉庆平安的美好愿望，流溢着喜庆热闹的民俗民情，也含蓄地表达了对自然、人、物、家国的热爱之情。在传统民俗里，这些传情达意的剪纸，和绣品一样，成了评判女子才艺的一个重要标准。一剪之巧夺天工，灵性手巧的女子就有了剪花娘子的美称了。
宁波的鞋头花，就很有名的。万事通的玲子插了一句。
对，宁波的鞋花，乐清的龙船灯，绍兴的单马，金华的戏曲窗花……说话间，张老师不自觉将目光转向了垚垚。
张老师，男子爱剪纸工艺，也有不少吧。我补了一句。
自然是有的。男子剪纸，不仅仅是耐性的挑战了。他们敢于在推陈出新中超越传统，常以技法的高超和新颖的内容而自成一派。李守白，善用重彩、富有生命活力的海派剪纸代表，剪纸一流，书法遒劲，一位德艺双馨的剪纸大师。他的田子坊，在剪纸界，可是一面不倒的旗帜。
张老师，德艺双馨，这个词，非您莫属。教师职业，把祖传的剪纸技术与专业的美术知识连串接成了一个有机体，您的成功也就是必然的了。垚垚的甜嗓子淌出的是一股股蜜汁，润心而不腻耳。
或许，我的血脉里流着的是张家渡人爱剪纸的血。我从小喜欢剪纸，可奶奶（梅夫人）不肯教我，我先看，后剪，剪了坏，坏了又剪。哪怕一地狼藉，也没有减了兴致。渐渐的，我也能凭着想象剪出一些像样的剪纸了。后来，忙于课业，我就疏远了剪纸。直到大学毕业，我才又跟剪纸亲近了。
在传统与现代融合的道路上，虽苦寻不止，但我也算是幸运之人了。剪花娘子我的姑姑健在，会剪纸的村人也不少。我一有空就往村里跑，通过口述和手描，一一复原和打捞着张家剪纸。
剪纸，除了天生喜好，张老师的勤学善悟，也是有目共睹的。垚垚频频点头。
沁园春·雪，大气磅礴，又不失典雅灵动。玲子连声称赞。
这幅剪纸，是以电光彩纸为底剪刻出来的。从画草图、装订、刻制到装裱，整个流程下来，我用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才完工。迎着仰慕的'目光，张老师面露欣然之色。
一幅剪纸，工程竟如此浩大？我的感叹换成了惊讶。
张老师报之以淡笑。可不是，剪纸技法讲究多了。明暗对比、视觉平衡、高低呼应，都要事先思谋周全，设计妥当。我在这方面也没少走弯路。
其实，剪刀一走神，就会出现图案不对称、视觉不均衡、高低不呼应，甚至支离破碎的感觉。我不得不全盘推倒重新设计，也时有力不逮和挫败之感。每个日子，就是在上课、讲座、创作、承接订单之间轱辘转……张老师微微一笑，就收了声。
在张老师的点拨下，每幅剪纸作品我们都细加玩味，或平实，或华丽，或端雅，或灵动，一幅幅竞相比美，千姿百态，各有千秋。
我这个地地道道的剪纸盲，也免费补上了一堂张氏剪纸传人主讲的剪纸扫盲课。
四
这些年，式微了的民间剪纸，确然有了复苏回春的生命迹象。尤其是传统与现代共融的临海剪纸作品，谨严中见灵巧，精微中显匠心，民俗与时尚辉映，观赏性与装饰性并存。于是，文人的书房、雅士的会客厅，还有茶楼、会所，也渐渐有了剪纸的芳踪。
垚垚一下子就挑中了好几幅中意的剪纸作品。她不无嘚瑟地说，抚琴图，挂在女儿闺房，生肖图，做书房饰品，江南长城，就悬在跑车里……我和波波也都各有斩获。
临海之行是一趟皆大欢喜的奇妙之旅，除了美景、美味和好客的玲子，最令人萦怀的便是张秀娟张老师了。
张老师清朗随和，每一位学员，她都倾心相授；每一位来客，她都真诚相待。那些排满了的日程，绑架了她，她几乎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但她坚信，世界上没有白吃的苦，她要拼力将自己认为对的事做到极致。她的作品，风光旖旎，简约明快，意象丰沛，每一意象都居然衍生出一系列主题产品……梅兰竹菊，根根向上的是骨节，叶叶叠绿的是肌理，朵朵吐香的是精魂，四角再以细线挑着一朵角花，交缠杂生，诗意芬芳。那饱满的张力，那不屈的傲骨，一如她的从艺心路，烙下的是她无私奉献的人格魅力和安乐吉祥的艺术追求。
一个德先行、与时间赛跑的执著女子，傲骨里又确然是藏着梦想的民间剪纸的清醒守望者。这或许就是她所追求的自觉艺术家的剪纸人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