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人生人生随笔

沉香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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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木质硬,味微苦,带甘甜。当木本植物树心部位受到外伤或真菌感染刺激后,会分泌出大量带有浓郁香味的树脂。沉香生长期漫长,需要几年至十几年的时间,甚至数十年、上百年。

沉香散文随笔

-----题记

沉香

写给妈妈

写给中国人的抗战胜利日

1. 六儿

民国30年代初的小市十字街儿,商贾往来,特别是奉天柳条沟事件以后,本溪湖的日本商人、农人也间或有来此地的,拉杆子的土匪、各色兵家犬牙交错进进出出。

民以食为天,十字街上的魏家馆倒总是热气腾腾的,俗话说,来的都是客。撑门儿的魏师傅和魏家大哥堂前、灶台地忙碌着,正是饭口儿,魏师傅才六七岁的小六儿,还没有案台高,穿过膝棉袍跪在长凳上帮大人擀饺子皮儿,刚从温泉寺旅社下夜班回来的二哥,一边低声地与堂间用餐的两个日本食客用日语打着招呼,一边走进里间,洗了手、卷起袖子,准备和小妹一起帮忙包饺子……

一早和好的一大团面,扣在盆里,傍中午时醒得正是时候,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操作台面上,二哥麻利地抓起一把布面撒在案子上,揉好的面一会就变成一根长长的面肠,转眼间,又在另一只手里变成均匀的剂子,整齐地落在案子上,圈着袖子的小妹满是面粉的小手里闪动着一根紫檀色油光光的擀面杖,另一只手飞快的转动着,一只只小碟一样圆的面皮就成了,不一会儿,盖帘上就包好了一排排元宝似的饺子。一大锅水在后厨间的快火上翻滚着,饺子点水三次,主厨儿手上的笊篱就敲打着锅沿叫勺了,堂间的伙计儿会高叫一声:“来了,您的饺子!”一大盘热气腾腾、鼓鼓溜溜的饺子带着扑鼻的香气端放在食客的小桌上。

忙过了晌儿,小店里的客人渐渐稀落了,魏师傅和大哥、二哥才坐下盛了些饭食吃午饭,这时才发现小妹不在堂屋,也没在后厨,魏师傅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也不知道疯到哪去了,大孩子按部就班地忙着自己的事儿,可是最让他操心的还是这个六儿,她还不到七岁啊,身前身后的孩子也是真多了一些。大哥的凤儿丫头比小六儿还大一岁呢,看着门前院子里和几个孩子疯耍的凤儿。大哥喊了一声:“凤儿,你小姑呢,去找找”“哎”凤儿应了一声……

天傍黑儿的时候,凤儿和几个丫头神神秘秘地挤进屋子,告诉爸爸和爷爷,小姑让结壁儿住的日本人领回家去了,魏师傅坐直了身子,就要去喊自己的小六儿。二哥忙说:

“我去吧”

“我来啦”

大堂间,结壁儿住着的杉木和他叫静子的日本媳妇拉着一个身穿和服的孩子,正是自己的小六儿,只见她挽起了发髻,穿着和服,化了淡妆,魏师傅赶忙上前拉过孩子:

“这怎么好,怎么使得”

静子一脸地笑,用东北腔的汉语说:

“小六儿喜欢,我没有孩子,做我们干女儿吧!”

魏师傅拉着女儿时,竟发现六儿的手脖上还戴着一块东洋小手表,魏师傅少有地板起了脸,不顾女儿正阳光的笑脸,摘了下来:

“静子啊,衣服已经做了,俺留了,可这表太贵重了,高低使不得”

老实的静子一脸茫然,接过塞过来的小手表,不明白这往日里很熟的魏师傅怎么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六儿的眼泪已经成串地滚落下来了,她很少看爹这样生自己的气。二哥和杉木用日语交谈着、解释着,两个人不时地鞠着恭,杉木比二哥年龄大几岁,私下交往很好,今天这事也担心他误会了自己的爹,然后拉起小妹,哄着走进里屋。

六儿抹干了眼泪,一个人在屋子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完全变了个样子,是个十足的东洋乡下的娃娃,她懂事又不情愿地脱下和服,小心地叠起来,暗自琢磨,这日本人的衣服很有意思,一块方方正正的棉布,不用怎么裁剪,不出个把时辰三折两折地就成衣了。

这一下子,在孩子群里就出了风头了。

二哥

魏家馆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魏师傅拿手的是上灶儿,特别是八大碗,远近都有号,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以能请到魏师傅爷俩有面子,魏师傅的爹原本在盛京给宫里当过厨子,后来因为生秃疮,剪了辫子,怕被当革命党抓了,这才躲回了乡下,开了魏家馆。到魏师傅这辈儿,六儿是老小,两个哥哥,五个姐姐,魏家的厨艺传男不传闺女,可剪个辫子没几年,又来了满洲国,镇上来了不少日本人商人。老杉木一家先是租房,成了魏师傅家的街坊。十几岁的`小杉木不长时间就和一个院子里的二哥玩在一起,后来,在杉木的串拢下,一起上了国高,回家来满口的满洲话,说啥也不再跟爹学厨艺了,坏了魏师傅的规矩。

二哥,就成了魏家唯一一个在伪满国高读过书的,其实杉木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日本人,来满洲已经快二十年了,杉木比二哥大一些,一家人就住到了小市的十字街上,国高毕了业,就跟老杉木做木材生意,最后去了温泉寺日本人开的东亚旅社。再后来,赶巧东亚旅社招工,他就介绍会日语的二哥去了,两人一起上班下班。

温泉寺离小市10多里地,活不累,挣得也多。因为二哥日语和满语都好,又和人,一来二去,还经常跟老板去奉天,去大连办事,那可是当时不次于皇都的大城市啊,每次回来都会给小六儿带点好吃的,好玩的东洋玩意,小六儿经常缠着他听故事,听二哥用字正腔圆的满洲话说外面的故事,然后就会跟街坊的小伙伴儿显摆:

“我二哥还跟日本人出过满洲呢”

“去‘大咧涅’,这是老毛子(指俄国人)的话,就是大连(当时大连不属于满洲国)”

“‘大咧涅’有拖着大辫子的轨道车,跑起来可快了“

魏家馆街坊四邻拖着鼻涕的孩子们围着六儿,巴巴地看着她绘声绘色地白话儿,都羡慕死了。

六儿喜欢二哥不光是因为二哥常哄她玩,还因为二哥总能捣鼓一些与爹和大哥不一样好吃的菜肴。

每年除夕都是六儿期盼的日子,虽说魏家开馆子不缺六儿的嘴,但是一些菜平日里孩子是吃不到的,就连白米都是按照开馆子的标准核发的,只能卖给东洋人和高丽人吃。大哥背地儿就骂,别信满洲国的五个民族平等,满汉在他们眼里根本不上数儿。在六儿的眼里,大哥是留过辫子的,剪了辫子,剪不了根,骨子里守旧得很呢,每年的菜都是老样子,自己都会背了,跟爹学了几下子,什么“扒、焖、酱、烧、炖、炒、蒸、溜”,什么“色香味俱全”,就自以为了不起。

菜上桌了,六儿看了一圈儿,便嘟着嘴撒娇:

“不好吃,总是老三样,我还想吃二哥做的”

二哥便会一脸得意地对大哥说:

“怎么样,别看我不跟爹学,有人愿意吃我做的”

每逢这样的时候,魏师傅总是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任着他们兄妹闹。二哥也真的会下厨房鼓捣一番,不一会儿,风格迥异的两道菜品就摆在桌上了。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盘盖帽豆腐。就连盛菜的家什儿也不像大哥平日里用的花碗、铜盆,都是白色平盘装盛。第一道菜是清炒土豆丝,土豆丝细细白白,清清淡淡,十几颗黑芝麻散落其上,留白处随意撒了几粒碧绿的葱花,素淡的像青花瓷,非常耐端详。六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头,尝一口,酸甜咸香十分爽口:

“咦,怎么还有苹果梨的清香味呢”

这第二道菜叫盖帽豆腐,也和大哥做的不一样,不像大哥弄的,豆腐没过油,没勾浓汤芡汁儿,也没加肉末、辣椒,清水汆豆腐,白白嫩嫩,浅红色的几道调料汁淋成花状,有红似白的,好品相。一家人小心地伸出筷子,尝一口,竟然是蝲蛄磨碎做成的酱汁,豆腐白嫩爽滑,咸淡适中,酱汁鲜亮,鲜味十足,简单直白。

大哥不服气地说:

“这算什么呀,爹教的八大碗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菜,上不了席的”

“反正我愿意吃,就比大哥弄得好”

六儿,一边吃,还一边嚷着让二哥讲段子听。

魏师傅细心地品着菜,思量着。他知道没跟自己学手艺的老二,倒也是经常帮自己在厨房打下手,加上经常跟东洋人去城里,吃过什么俄国人的、东洋人的馆子,这些小菜,虽说不和规矩,不上档次,可是能迎合一些东洋人口味,对于吃得饱饭、讲究用餐情调的东洋人来说,应该是个能赚钱的菜路子。

他不露声色地点评了一句:

“这个蝲蛄豆腐做成的酱汁和豆腐搭,可算是地道儿,也有那么点意思”

二哥听了爹的夸奖,加上六儿的奉承,慢条斯理地说:说豆腐,那我就讲一段豆腐的典故吧:从前呀,关里有一家卖豆腐的,姓韩,每天都要给孔府送豆腐,那一年,赶上三伏天,天又热,又连阴雨,剩的豆腐卖不了,自己又不舍得吃,只好把它切成小块,腌上。谁知连阴天,一来二去豆腐长了毛。露在上面的发红,浸在水里的发青,男人就想把它扔了,女人舍不得,用筷子夹起一点尝了尝,咸渍渍的挺好。便用煎饼卷着吃。哎,虽然臭一点,可吃起来挺香。后来,加上花椒、大料,味道不错,再去孔府送豆腐时,就带去了一块,说:“给府上带了点小菜,尝尝吧。”那府上的人先是皱紧了眉头,但一尝也吃服了。后来,乾隆爷到孔府吃满汉酒席,主人用翡翠盘子端来了一小块臭豆腐,乾隆一看,面露不悦,很不自在,勉强用筷子点了一点,“啊呀,味道还真不错”。从那以后,皇城里也有了青红方臭豆腐啦。所以啦,菜品本不应该是一层不变的,只要菜理相通,就可以多尝试,只要可口就好。

大哥不服气地说:

“祖宗的规矩怎么可以坏了,手艺跑偏了,那还是八大碗吗!”

“好了,菜都凉了,快吃饭,你们也别斗嘴了,一会儿还要点灯笼、摆贡品呢”

在六儿的眼里,二哥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天生一双巧手,有他在,苦日子也乐了,初夏的时候,二哥还会带着六儿撸榆树钱回来做好吃的拌菜,秋天来了,满树的桃李熟了,卖不了的,他又会捣鼓成不同口味的果酱,或炮制成果干,街坊四邻的孩子都说好吃。

可是,小六儿怎么也想不通,老实本分、能干的二哥做了什么,三十年后这些没仇没怨的街坊们,会怒睁着双目,不依不饶地摁着二哥的头,给他带上“勤劳奉仕”的牌子,一次次劈头盖脸的棍棒相加,二哥的耳朵都滴出了血,从此,英俊开朗的二哥再也没笑过,他的背因伤致残,再也没有直起来过,死那年,才五十岁刚出头。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受屈辱,倒下了,身边已经没有了老伴儿的魏师傅话更少了,一夜间,头发胡须都白了,经常是一个人盘着腿坐在炕上闭着眼。

那年,六儿已经在镇上当小学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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