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人生人生随笔

强势女-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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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是我的大学同学,说是同学,其实在学校一共没有说过三句话。因为我是后转到她们年级并且和她不是一个班,相信互相都处于各自的盲区之中,只是在鞍山实习结束返程时看到的一个场景,她才正式进入我的视野

强势女-散文随笔

那是在火车站,大家基本都已上车,这时候,突然跑来几个学生往车上望,一看就是鞍山师范学校的学生,因为长得都比较成熟。我知道,是有几个外班的同学在鞍山师范学校实习。这时候,一个高高胖胖的女生急忙下车了,张臂和几个扑过来的女生相拥在一起,几个男生站在外围抹眼泪。看得出,学生是真情流露,难舍难离,“老师”也慈悲有加,依依不舍。直到开车的铃声响起,列车员几次催促,几个学生才泪眼婆娑地与她挥手告别。这场面太感人了,也让我们这些没学生送的“老师”心生嫉妒。谁都知道,实习不过是体味一下当老师的感觉,虽然是师范大学,由于当时到处都需要人,所以真的准备当老师的并不多。恰好是这种临时性无功利的体验,才更能激发工作热情,才能对学生充满爱心,而处于青春期的学生们本来就充溢着满心的爱无处释放,又由于尚未涉世充满纯真,兼之对临时老师的新鲜感所激发的好奇心,更使他们对短暂的师生情深深地迷恋。但是不管怎么说,学生如此迷恋“老师”,至少什么这位“老师”是称职的,无论是学问还是人格,都是有魅力的。这次,我才知道,这个人叫F。

和F第一次说话是实习回来后,一次在中文大教室,我正在写东西,几个女生进来打扫卫生,我很不高兴地说:“这是什么日子呀?”意思是怪她们折腾。这时候F不卑不亢地回应:“今天是周末。”我当即没电了,只好有些尴尬悻悻然走了。第二次说话,是一次在学校北大门口,看见她正在买冰糕,在与她对视中,无意识地点点头,想不到,她竟递过来一个,略迟疑一下,只好嘿然接受,并简单交谈了两句。

到师专工作几年后的一天,系里说要听一个准备调来教师的试讲课,没想到,进来的竟是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没有太大的变化。实事求是说,那一次她的试讲真的不咋样,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一直在中学,缺乏大学教学的自觉意识,无论是内容,还是教态,都乏善可陈。后来她说当时正在壬辰反应,这就不奇怪了。

在讨论是否要的问题上,看得出来,当时负责业务考核的教务处长并不满意,只是专业所限,说不到点子上。也明显感到,系里的W主任和副主任的老Z都想要,不知道此时他们是否按照惯例受到了好处,但似乎苦于找不到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而微笑着期待地看着我。没有办法,无论是从公从私,我都不能保存沉默了。于是,就从作为老同学知情人的角度,称赞她的学习成绩和实习时所获得的赞誉,并且强调此次试讲内容尚好,足以表明有实力,承认此次状态欠佳,有些影响效果。个人认为考察一个人是否适合做大学老师,关键看她是否具有一定的思想能力,而不是照本宣科的教书匠,据我了解,此人具有一个好大学老师的潜质云云。一般而言,在对一事或一个人的评价,首先发言的其实很重要,只要不是很偏激引起众怒、公愤的话,基本就是定调之论。因为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只要这里不涉及个人利益,没有人好意思针锋相对地反驳你,至多是微调、补充罢了。所以,大家一看系里领导的意思明确,就纷纷附和我的说法。于是,我们就成为同事。

由于毕竟是同学,或者她属于后来的外来户,或者是她知道了我曾经帮过她的忙,总之,接触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但是,她也确实经过了几年的调整,即生孩子,休产假,带孩子等等一系列过程,才逐渐地在教学和人际关系上进入较好的状态。

应该说,她试讲时的表现确实不尽如人意,但是她后来的表现,证明了我所言并非空穴来风。F的特点是记忆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表达颇佳,可以说是能够有一说三,且振振有词。这样,即便是自己没有多么深刻的思想力,但是由于轻而易举地记住了诸多名家的思想、观点,再以富于个性化的溶解力化作独特的语言表达形式,滔滔语势足以令人耳目一新。标明出处是旁征博引,不标明出处的就是见解独到。后来,她又去北大进修一年,学问大增,见识更为广博。北大乃至民国的名人逸事、历史掌故如数家珍,随时可能穿插在聊天、讲课里面。尤其可贵的是,F虽然不写诗,但是对于事物的描述,却看能颇具诗意。她常常半眯着眼,回味风光绮丽的燕园,那波光粼粼的未名湖,那傲岸挺拔的博雅塔,那端庄素雅又气势恢宏的图书馆,那名家不断的大讲堂......

一个教员,只有讲好课,底气才足,底气足才敢在大庭广众面前发表见解,也才有话语权。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F不仅在关乎社会正义及公共福祉上敢于直抒己见仗义执言,有时,因为个人利益竟然和系头头老Z叫板。本来,在老Z看来,作为后来的外来户,是因为他的同意才调来的,应该对他永远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只能对他俯首帖耳,不能乱说乱动。而且,年头岁尾还应该有所表示。想不到,随着学生纷纷反应F讲课好,她在系里,居然不再沉默寡言做乖乖女、小媳妇,而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自然让老Z十分恼火。结果自然是F每每被找别扭,被找别扭又每每引起唇枪舌剑、短兵相接。本来系里就分两伙,甚至水火不容,这样一来,叫另外一伙看到了希望,于是纷纷伸出橄榄枝。好在F不傻,不关乎自己的事不介入,不惹自己不主动出击,与系里的反对派也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由于老Z看明白了F并非刻意与己为敌,而只是出于防卫,也就调整策略,不再随意招惹她,双方也就相安无事了。但是,F在系里的地位却有了较大的提高,虽然算不上举足轻重,倒也无人敢惹。我觉得,这是在一个分派分伙单位的最佳位置: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必顾忌任何关系,谁都想拉,谁也不会主动惹你,随意和人相处,反而简单了。可见,这虽然不一定是她处心积虑的设计,却歪打正着,使自己处在一个主动的位置。

作为女人,F的确不漂亮,虽然高高大大,但是属于缺乏必要的层次感的长方体,五官也没有多少引人注目之处。当然也不像她自己感觉的那样糟糕,没那么严重。她对自己相貌的误读误判,使她对人,尤其是异性有一种不自觉的戒备甚至抵触。在自尊自重中,加入了那么一点矫情,其实是深层次自卑的变体。也使她对漂亮同性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挑剔,其实是来自潜意识中嫉妒的怂恿。简单说,她没有闺蜜,也没有朋友,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这可能也是在老Z对她有所冒犯而引起她激烈反应的深层原因。因为无可傍依,一切就只靠自己的实力,因此看不起任何讨巧卖乖,憎恶任何的撒娇使嗲,有时,也常常使自己四面楚歌。

但是,在职称评定面前,她仍然要一次次打破辛苦建立起来的自尊自重。在学校,尤其是高校,如果你当不上官,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评职称。从讲师、副教授、教授一路下来,一步不赶点,就会步步赶不上。但是问题在于,评职称主要评什么,由于山高皇帝远,往往是领导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结果,很叫人摸不着头脑。大的原则或者说是能够拿到桌面上讲的,当然是诸如看科研成果,看教学水平,等等。但是,在具体操作上,往往就云里雾里的叫人看不懂了。譬如,在申报时,审核成果,在前些年,基本上印成铅字的都一样,北大学报和师专学报是一个级别,《文学评论》和《社联通讯》同一层次,你别说,就在这一点上,还真有些民国时期,清华大学聘陈寅恪为国学院导师时候的范儿。后来,自从有了已经印刷成书的“中文核心期刊目录”还规范一些,但是,由于全校没有几个能在这些刊物上发表文章,学校就补充上一批自己认定的核心期刊。但是这类期刊都有哪些,并没有明确列出目录,而是由负责审核人来认定,怎么认定?就是他一句话,他说是就是,他说不是就不是,没有任何理由,就看他高兴不高兴了。这样,往往就把某些增刊,其实就是花钱就能上,不加入正常发行渠道的非法出版物也算作核心期刊,而正规出版发行,某年没有收录为核心期刊的重点大学学报或省级社会科学院主办的'院刊竟然不算。最有意思的是,只要领导们想让你上,成果一栏太少,找一个杂志社开来一个用稿证明也可以,甚至自己写一个情况说明也行,至于后来到底发没发表,就没有人追究了。

到具体评的时候更有意思,由于根本不设置最低门槛,有多少,什么级别的成果,只是申报表上的文字,看不看全凭评委的责任心了。这样,实际等于大家又扯平了,都在一个起跑线上,全看票数的多少。有时候,譬如在正式的核心期刊五篇有较高水平学术论文的票数可能不过半,而只在自己的师专学报发表两篇非本专业的文章的却遥遥领先。用校长当时的一句名言说就是:“你也别说你的科研能力强,也别说你的教学水平高,我就看你的综合实力”。大家背后诠释道:“这综合实力其实就是经济实力”。

这话和真有些依据,譬如,有一年,评职称的前期工作像申报审核等都已经完成,过几天就是五一长假,本来一鼓作气评下来就可以了,可是,学校就迟迟不评,一定拖到节后,为什么?时间从容,又是逢年过节,你懂的。

表面看,评委是谁不确定,这是指边缘性评委,有的评委是铁定的。譬如,七个学校领导,人事处长,教务处长,再加上各系不需要回避的教授(因为教授很少),都是板上钉钉的评委。只是其他的副教授,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对于这些人,想表示一下时间很从容,开始申报就可以开始了。如果确定下来参评那么长的时间,你都没有任何表示,评还有必要了吗?于是,在一个时期里,有趣又相同的情景剧就在各个铁定评委家轮番上演了: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出现在评委家门,另一个或几个躲在楼下的某处窥视,几分或十几分钟乃至几十分钟后,此人刚出来,又有一个人匆匆补上去......如此反复,良久乃息。那几天,这些铁委(铁定评委)没有事情就微笑地站在楼下,检阅诸多的笑脸和接受恭维,有事情就回家坐镇,真是张弛相间劳逸结合,革命生产两不误。人们发现,越是老的参评者,在评委家逗留时间最长,而且出来时,脸色还往往有泪痕;年轻的参评者往往几分钟就出来,脸上往往洋溢着喜悦。后来有人注释道:“这些老家伙,送的少,话却多,有时,还老泪纵横地叫你不知所措。还是年轻人爽快,该干啥就干啥,该说啥,就说啥。

可能有人会质疑,评职称毕竟要有下来的,都去表示往下刷谁?是的,是个问题。这就得看铁委的职业操守了,虽然投没投票没有人证明得了,但是大致还是能够分析个八九不离十的。几年下来,光收不办和收了就办的还是被大家大致分析品评得出来。有的人就非常讲究,按照各个层次的指标收,收够了人数了就不再收了。就是说,收的肯定投,相反,没收的肯定不投。这样,尽早去他家就非常重要,所以,每年到评职称时,他家一般是最早掀起高潮的。

由于铁评委之外还要有一些机动评委,这些人是谁一般不会太早知道,因为形式还是要讲的,一般都是评的下午或晚上通知,就是说,参评者也只有到这时才能确切知道还有哪些人是评委。从这些评委的保密工作的严格,充分显示出领导们对评职称的公平合理性的高度重视。但是这时候才开始对这些评委打进步往往是来不及,所以,刚刚开始张罗时就要和这些人打招呼。这些候补评委,有的还很谦和,因为知道这是人一生最难过的时候,自己也从这一阶段过来的。所以不管投不投你,至少话让人听起来还是很舒服的。有的就不是,也许他上一年,还老泪纵横地向评委哭诉自己生活的难处,面子的难处,很快就退休了,还是讲师呢,等等,今年,就可能把下巴扬得高高的,拿腔作调地:你还年轻,不急,成果怎么样啊?哦,差一点。好好努力吧!等等。

当然,也并不是说参评者的成果毫无意义,不是的,关键在于你突出不突出,如果你的成果远远高出别人一头,譬如领导们想让上的,他只有一篇核心期刊,而你十篇,甚至还有几个是所谓的权威期刊或叫重点期刊,也有叫国家一级期刊或学科级期刊,那么,你只需在评审前带着这一大摞子成果原件到领导们的办公室,让他们亲眼看一看,因为在评审现场根本来不及细看,就可以毫无悬念地在家等结果了。到时,主要领导会特意以你为例,说如果这样的上不来我们就犯错误了。况且,九个领导小组的票数就基本占半壁江山了,更不要说人心里多少还会有那么一点的公平吧。只是,能够有这样绝对优势的并不多,如果你只是平平,或者略好于别人,那就看你的公关能力和社交水平了。

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为了说明,在评职称上,F从来不占优势,这就先天地决定了她一生的悲剧命运。因为她虽然记忆好,善于表达,这只决定了她具有讲好课的基本素质,但是光靠讲课好还是不能评职称的。实事求是说,在思想能力方面,她并不是很差,可也确实不是很强。尽管写一些分量不太重的文章,或者参与编写一些教材还绰绰有余,但是上不了档次的文章很难在比较重要的刊物上发表,教材编写在高校中几乎是人人可为的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优势。而且,无可置疑的是,她自尊自重的性格决定了她不善于或不屑于委屈自己去公什么关,却又没有足以证明自己科研实力的成果作支撑,这就决定了她年复一年的忧心和焦虑。不言而喻,她无论是讲师还是副教授,都评得很艰难。

另一个让她自尊心颇受伤害的是,一个她最看不起的留校生,本来连讲课资格都没有,后来猛劲给老Z点炮,甚至投怀送抱,不仅讲上了课(虽然水平极差,甚至照着讲稿念还有错别字),评上了讲师、副教授,最后甚至还如愿以偿地接替老Z的系主任位置。其实,如果说F对系主任的位置有什么兴趣,根本是不瓜边的事,但是被这样一个既浅薄,又没有本事,甚至没有些许姿色,只靠心机阴险和不要脸上位的人领导,无论如何心里难以平衡。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她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办班,挣钱。

一开始,是有几个左邻右舍或亲戚朋友的孩子需要补习作文,F自己就能写上几笔,又多年教写作课,无论理论还是实践亦或是表达,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辅导几次后,效果很好,自信心慢慢上来了,就决定试着办个小学生作文辅导班。结果,一传十,十传百,辅导班越办越红火,人越招越多,最后竟达近二百人。由于房子不够用,学生层次也不同,就分成若干组,分若干次,在若干个地点。虽然每个学生缴费并不高,但是人多,一个月下来,也有万元左右的进账,是她工资五六倍。自身价值的实现感油然而生。

由于学生分成十几批,除了自己要保质保量地去学校上课以外,平时的晚上,周六周日全天,基本都是在上课,其余的时间,都是用来批改作文,几乎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睡觉。同时,虽然张跟头跌把式地评上了副教授,但是年纪轻轻地并不甘心到此为止,尽管静不下心来,至少还有因没有时间思考点什么,写点什么的焦虑。她就在这超负荷运转,高压力的心态下持续了几年时间,钱是挣了不少,但是身体也终于垮了。最后,以四十二岁的年纪,告别了这个世界。她的葬礼很隆重,不仅有许多同事,还有自觉参加的学生,尤其是她们班的几个同学,不远千里匆匆赶来。看着F的遗像,凄然,疲倦,无奈的样子,很多人不由得痛哭失声。其实,大家不仅是为失去一个熟人、老师、同事的英年早逝而哭,更是为公平而哭,为正义而哭,为遗憾而哭,场面极其感人。

她死后,有人说,她是累死的,也有人说,她是和人较劲死的,还有人说,她是和自己较劲死的。其实,她就是太强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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