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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心灵可以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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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心灵可以救赎

午夜梦回,我忽然回忆起青年时光,悔意便如虫噬似的突突地疼痛不已。
  
  我不知道是事实上有过这样一个学生,还是他根本只是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
  
  为什么他的名字,多少年都飞不出我的沧海?
  
  张孝忠的自行车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从牙缝挤出一声:“老金!”曼声长笑着扬长而去。
  
  我努力保持平静,眼神盯着围我打转的车轱辘,我发现他长满青春疙瘩豆的脸上油光光的,耷拉着的眼皮让我迅速闪回几年前的课堂。
  
  他骑的是一辆凤凰六九式自行车,根根钢丝在骄阳下闪亮。钢丝连续转动着的阴影,在地上幻化成一种很奇异的图案。
  
  在这种突变时刻,我一般都是木讷的,说好听点是以不变应万变,我的性格不善于应对突发事件。
  
  今天这位看起来得意扬扬的大赢家张孝忠,是我过去的学生,是当年被我扳着大腿掀出窗外的学生。所有同学为之震惊。
  
  在别人眼里,我一直是一个谦谦君子。
  
  教室敞着门,从无人把守的校门溜达进来的几位年轻闲散劳力,曾经走过去了又走回来,瞄我一眼说一句“白面书生”才走。此地白面书生的发音,一般是白蔑书生或者白墨书生。
  
  在一刹那,的确只有冲动毫无预谋,那是多日的积累。而今天的相遇仿佛是我已经期盼了多年似的,潜意识中,我一直想象着能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赎罪。
  
  我已离开家乡多年,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有了一些变化,莘塍街道在拆迁中,房屋、街道、熟人,都已面目全非。
  
  我当年高考进入浙江广播电视大学,学汉语言文学,后来委托我的高中语文老师薛老师给我找了一份代课的工作。开始很难控制课堂局面,那是在莘民中学,一所农场中学,所有的学生都是周边的农民子弟,大部分是很乖的,但有些人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平时的课堂纪律一直就不大好,闹哄哄的,偶然安静下来,你往窗口走廊上瞅一眼就会明白,那是因为他们的班主任蔡老师紧绷着脸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
  
  在那个课堂上,他不是个合格的学生,我也不是个合格的教师。
  
  在你讲课时,他基本上会把大腿搁到课桌上,就那么摇晃着,不知道有什么乐趣,那么辛苦的活计,亏他受得了;你不看他时,他会弄出无数千奇百怪的声响来吸引你的注意、引发同学的喧闹;偶然目光投射到他脸上,他回应你的永远是千百种挤眉弄眼的神情,引得所有同学哄堂大笑,让你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够了,罄竹难书吧。
  
  但他只是一个孩子,初中二年级的学生,而你是一个成年人,二十出头了,你是一个教育者,你有责任教好他。
  
  你只能原谅他。不是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吗?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我一直在努力,但是收效甚微。
  
  张孝忠前排的女生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我在提问,她在举手,然后我示意她回答问题,但孝忠用什么东西把她的长辫子系在他桌板的洞孔里。
  
  于是,这个小姑娘的头颅就要承受几十斤重的额外负担。她痛哭流涕。
  
  这样的恶作剧,对顽劣不堪的他来说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八次十次。我努力绷紧了脸,做出很威严的样子,示意他站起来。
  
  我的威严只能做到眼睛不去看他,我不知道这样的威严对他有什么威慑力,我也不知道别的老师遭遇这样的挑战会怎样去应对——听之任之?拍案叫骂?让他到墙角罚站?提到走廊外面?我的大脑在快速运转,我想不出怎样处罚这个再三再四犯事的顽生。
  
  他不愿意站起来,把头靠到桌上。
  
  我觉得他已经服输了,就想办法让那女生安静下来,继续上课。
  
  在写板书时,下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回过头去,发现张孝忠已经走上来,站在我身后模仿我的动作。
  
  我作势赶他,他溜回课桌继续手舞足蹈,动作与当今的街舞相比毫不逊色。
  
  我并不是个厉害角色,所以对此手足无措。他的眼白像卫生球一般斜视着你,停滞不动,但你走动时,他的眼白也能随你移动。然后把两颗小眼珠子一起集中挤到鼻梁边上,给你一个斗鸡眼,所有的同学随之大笑。
  
  他是一个最出色不过的喜剧演员,可惜我不能欣赏他。
  
  我无法再去求助班主任老师,因为她今天调休。
  
  我也不敢驚动教导主任或者校长,因为这样的事情几乎天天发生。
  
  我忍住了气,继续写板书,结果后面又发出一声尖叫,我急回身,发现他口吐白沫,晕倒在地了。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观察他的动静,却不料他坚持不住,哈哈大笑着自己起身坐到座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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