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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朝北,理想朝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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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过会到江南,而且一待就是好几年。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80后一代人,因为联结着新旧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被打上了特殊的标签。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会选择80后。因为我发现,人生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选择。
  
  我出生在农村,那时候的天很蓝很蓝。梦想只是散落在田埂和草丛中支离破碎的瓦砾,没有人拾起,更没有人想要去拾起。日子总是过得平淡如水,没有半点波澜。
  
  那时候学校在离村子很远的一个小镇上,每天要走很长很长的土路才能到达。要是碰上下雨天,路上就全是泥巴,只能把裤管卷到膝盖上方,淋着雨、踩在泥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去。可是,不管什么时候回忆起来,却总是非常甜蜜,连艰苦的影子都找不见。每天和同村伙伴一起出发,一路上追逐着打闹,时光就这么飞逝而过。不知不觉间,周围上学的同学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周而复始地走在泥土路上,一直走了六年。在六年的时光里,我时刻想念那些一起上学而中途离开的同学和玩伴,很悲伤。
  
  90年代初,我升入中学。学校在离小镇更远的县城里,有将近五公里的路程,需要骑车才能到达。那时候,自行车还不是很普及,所以像我这样的同龄人,一般是不会骑自行车的。为了方便上学,我又不得不开始拼命学习骑自行车。多少次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我想是数也数不清的,只隐约记得当全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儿之后,我就能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飞驰,像鸟儿一样飞翔
  
  从村庄到县城,一切都变得异常新鲜,不管是周围同学的穿着还是言谈举止,都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他们的世界完全隔绝的陌生地方。我试图融入到他们的圈子,但是我发现我很难进入他们的内心世界,仿佛我与他们始终隔着一堵隐形的高墙。后来,我在语文课本里读到,这叫生活背景决定论。
  
  当我第一次在课堂上被问到“你的理想是什么”的时候,我清楚记得我的整个脑子是混沌没有知觉的。而教室里很多同学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我想当科学家!”,“我要当医生,我想成为作家”……这是我第一次在理想面前束手无策,我甚至都不知道它的真实面目,它为什么而来,将去何方。所有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随着那一堂语文课,被埋葬在记忆的深海里,静水流深。
  
  上高中后,我又不得不重新面对一个新的问题——贫穷。这种因为家庭和社会背景所产生的悬殊,成为比初中三年更突出的社会缩影,硬生生地摆放在我面前。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父亲一直以来严格要求的原因。穷则思变。我一直以为这种道理不是从书本里得来的,而是经历人生沉浮后自然而然就有的结论。可是,若干年后,我再回头,发现它的源头还是在书本里。这一点上,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比谁都更有盖棺定论的力量。
  
  高二的时候,我想到要出门远行。这是在那年春天某节地理课上,我望着窗外淡蓝色的天空突如其来的触动。按照常理,这种想法是断然杜绝的。因为当时的环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海。所有的中心,都聚焦在升学问题上。学校和社会都不允许学生有半点非分之想。理想,在这个时候,表现得惊人一致和坦荡——考上重点大学。因为,考入重点大学后,以后的就业就会一马平川,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社会与人生转折的一次完美对接。
  
  或许很多人默认了这种人生模式下的特有规律,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但是经历这场残酷的战斗,前前后后为之准备的时间、精力、人员等物资储备,却远远超过了这场考试本身的重量和意义。所以,当我在考场中看到有同学当场昏倒,或者在考试前后目睹同学从楼顶决然一跃的场景时,我的心里异常悲怆。只要再回首曾经那段岁月,依然会让我觉得如临冰窖。
  
  在我上大学的第一年,隔壁班的女同学从宿舍顶楼跳楼,鲜红的液体经过雨水的浸透,染红了整个广场。死因很简单,男朋友重新找了一个家境显贵的女孩。而当时,我正在为交纳学费的事情犯愁。刚入学时,是父亲动挪西凑,勉强凑齐了学费,才顺利入学。但是第二年,父亲赋闲在家,断了经济来源,学费就没有着落。纵使我利用所有空余的时间去校外兼职,距离学费的天文数字,依然遥遥无期。而周围女同学早已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出入各种名流场所。每到周末,就有无数的奔驰、宝马停在学校门口迎接她们。她们的生活是很多人企慕不及的,至少在整个大学四年,一直是校园里永恒的热点话题。但是我宿舍隔壁的另外一个同学,就没能像我一样,能暂时躲避在优秀学生的庇护下苟延残喘,而是直接到了卷起被褥回家的地步。他那年来学校报到的时候,也是带着一身铺盖卷空着手而来,当着全体报到的新生家长跪在学校教导处主任跟前,朝着她猛烈地磕头,请求让他先上学。学校实在拗不过他,暂时让他勉强入了学。我清楚记得,那天当他抬头时,他黝黑饥瘦的脸因为长时间处在亢奋状态下而严重扭曲变形,他却毫不在意额头因为用力过猛而破裂流下的鲜红血液,和泪水混在一起,打湿了他的脸和衣襟。
  
  那位同学走的时候,是在深夜,没有人知道。他临上车前,只给我一个人发了一条短信:狗日的,大学;我操你,社会。我看着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纵横,止都止不住。
  
  大四毕业那年,学校毅然地扣留了我的毕业证书,因为学费没有缴清。正当我踌躇无措时,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凑足了那一笔对于家里来说近乎天文数字的学费。当他把那一叠钞票递到我手里时,我突然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是钱重,而是父亲一瞬间苍老了十年的错觉,让我恍若隔世。他什么话也没说,就默默地走了。很多年以来,这种眼神交流成了我和他之间最直接凛冽的语言。
  
  我以为找工作,硬件无非两条,一是专业技术,二是兴趣特长。而我所依靠的,也仅只能是这两条。毕业前一个月,我被武汉一家网络公司录取,做文案策划。而我职业生涯的第一次,仅仅维持了不到十天,就转到了浙江绍兴一家民营企业。吸引我的惟一原因是,过去做编辑。
  
  进入职场后,我所面临的窘迫更胜过从前。这种家庭背景和教育环境的差异,成为我与周围同事之间非常清晰的界线。如果说我以前嫌弃过家庭出身,那么现在,我反倒庆幸我的农村出身,因为在伤痕累累中,我可以依然寻求着贴近土地,保持内心纯净的理想。
  
  只是身处职场,我必须选择妥协,必须接受其中所有的挫折和规则。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去寻找其中的突破口,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谦卑,以此捍卫内心深处的执著理想。但是我发现,虽然我在短时间内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成绩,但因为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不愿苟同职场的气息,成为阻止我前进步伐的头号杀手。如果不同流,不,应该说是除了同流,根本就没有让我独流的机会。因为,职场不允许特立独行,哪怕是精神上的也不行,必须严格遵守等级制度。在这种情况下,诸如爱情、事业、梦想都成为一种遥而不及的奢望。
  
  可是,毕竟我还是来了,亲身实践了当年我在高二上地理课上想要出门远行的念头。只是没有想到,踏上江南却要经历这么多的波折和痛苦。如果说踏上江南只是一个遥远梦,那它也是在夹缝里求生存的一个梦,终将满身伤痕,躲藏在暗处泣血,最终渐渐地连暗处也没有办法驻足,只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红尘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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