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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西湖六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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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之行结束,总是要写写西湖的,一时间却只能唤起如碎片般不完整的记忆。懊恼之时,脑海里蓦地出现这么一句诗,一切便明朗起来,如同那天我们在白堤偶遇的大风,吹来一阵乱雨,瞬间驱散所有闷热。
  
  窃以为,这是西湖风光最好的折射。杨万里有着孩童的天真与老者的静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亦是从孩童起便背得烂熟的诗句,我却独独喜欢第一句,“毕竟西湖六月中”。这样简单直接的赞叹,足以将后面的一切姹紫嫣红压下去。
  
  从隔着公共汽车的车窗望见西湖的那一瞬,到真正踏上苏堤的泥土,瞻仰苏轼雕像时,口里心里颠来倒去只有这么一句。写西湖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未见到时,心内溢满遐想,见到了触摸了,却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湖水沉淀了千年的情感,并不十分清澈,灰蓝倒映着天光,烟波浩渺变幻无穷,盯着看久了,仿佛有幻觉出现,西湖仿佛变成了一个人,泥土作肌骨,水为皮肤,吐纳之间无限风情。其时七月,杭州的空气里仍留有梅雨时的团团潮湿,温度却异常高起来,煞是闷热。
  
  尽管如此,苏堤仍是一早就心心念念的地方,不仅仅因着一个苏子瞻,因着他的千古名句和不渝的深情,更想看看那些追慕他的后人是如何在这个美髯公的身上叠加无数的寄托与理想。子瞻的石像带了微微的温热与潮湿,仿佛这石像便是活着的子瞻,抑或他从未死去,下一刻便会抚掌大笑,跳下石台纵马行于堤上,念“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再吟一曲千载传唱的《虞美人》,醉了整个临安府。
  
  西湖胜景,其一便是苏堤,从外望它,树木的色彩错落有致,在湖上划出一道绿色的虹,真正走上了苏堤,眼见道路笔直前进,两旁绿荫浓浓鸟雀弄影,肤色白皙五官细巧身量娇小的杭州女子打着阳伞自身旁走过,留下吴侬软语一片悠悠的意味和路人无限的遐想。走在苏堤上,倒也没有了来前的激动难安,人一下子静下来,只愿将一切湖光山色收入囊中,不愿再跳着笑着浪费精力。雷峰塔远远在望,一种童年的憧憬式的情感自肺腑升上头顶。塔早在几十年前倒掉,我心中装了十几年的白娘子想必那时候已得道成仙,现在的雷峰塔不过是一个残破影子,却与断桥一起提醒人们,莫要忘了那段千古情愁。
  
  走在古人曾经走过的路上,脚下三尺的泥土中便是他们的脚印,这感觉既怪异又庄重,西湖处处是景,令观景人诚惶诚恐满怀感慨而不能自已。青瓦白墙,屋檐卷翘,雨燕高歌,荷影蹁跹,笼罩在绿意葱茏中的一切不过是表象。江南文化恰如一口古井,栏杆青灰,井口光滑,悠悠年月并不能改变其囊括的一股清泉,因而井口和井内的苔藓永远鲜绿如初。含蓄如此,幽深如此,没有耐心的人永远不能体会个中滋味,如刘勰所言,“思理为妙,神与物游”,我等愚人也只悟出三分。
  
  白堤与苏堤不同,要敞亮宽阔得多,道旁栽种的是有些年头的杨柳。那天恰逢西湖大风,吹乱了行船,杨柳携了一树的细叶风中摇摆,似是召唤又似道别,让人不由得想起《诗经》中的那首千古绝唱—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断桥还没有像如今一般雕栏玉砌,甚至久到许仙仍旧是牛背吹笛的牧童,有一队人自战场归来,草鞋荆衣满面尘土,低低吟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断桥并无多大特殊,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座单孔石桥,过桥时风力正劲,脑海中浮现起那队士兵的歌声,亦是我与这千年湖水千年堤坝相遇所亲自导演的一出幻影。
  
  暮近,与友人坐在西湖边的长凳上,看日薄西山,湖边停着的晴彩辉煌的画船点亮了灯火,意欲向湖心而行。湖边三三两两行人,或见恋人调笑,或见夫妇携手,或见孩子成群结队大呼小叫跑过。天色渐暗,湖水随风漾起层层波纹,水是眼波横,西湖亦是杭州之眼。
  
  闭上双眼,想像千年前的西湖,东坡先生想来正与友人泛舟行歌,酒兴与诗情齐飞,湖水共天地一色,惟一的光亮来自船头那盏孤灯,晃晃悠悠,照亮船前那片柔软的湖水,穿透千年的黑暗与崎岖,化入阵雨滴入泥土,随植物一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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