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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胡子罗伯特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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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火光在天空划过
  
  2009年秋天,73岁的庄永平老人在驶往昆明的吉普车上打开一只尘封已久的箱子,拿出一只斑驳的望远镜,双手颤抖着将它放在眼前,视野里一片黄澄澄的稻田,和65年前一模一样。
  
  1944年,8岁的他和10岁的堂哥庄永吉一边看着水牛慢悠悠地饮水,一边蹲在稻田边上用小钓竿钓虾子。自从日本人在几十里外修建了机场,此地再无宁日。母亲不让他俩到处乱跑,小哥俩憋得难受,借着给水牛洗澡的名义出来透口气。可还是碰上了日军的飞机,奇怪的是,西南方的天空中,飞过来一架怪模怪样的绘着龇牙咧嘴鲨鱼图案的战斗机,截住了日军飞机的去路。双手遮眼躲在树下张望的小兄弟想起了阿爸说过最近有美国飞机过来帮着打日本人,难道真的是美国人的飞机吗?
  
  永平的惊呼尚未出口就被堂哥一把捂住嘴,他们眼看着那架飞机被击中冒烟,像折断双翼的风筝,摇摇欲坠。刺眼的火光在天空瞬间划过,年少的兄弟俩看到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幕:一朵云彩砰地盛开在空中,像是一只柔软洁白的鸽子,降落在黄澄澄即将收割的稻田里。
  
  大胡子趴在水牛的背上
  
  两个小家伙目瞪口呆,顾不上手里的钓竿和虾笼,拔腿就往稻田里奔。好奇心鼓动着年幼的身体想去弄明白天上掉下了什么,当跑在前面的庄永吉第一眼看到摔在稻田里满头满脸是血的大胡子罗伯特时,他吓了一大跳。
  
  日军的战斗机冲着稻田一阵扫射,背着降落伞匍匐在地的大胡子一把搂过惊恐中的兄弟俩伏倒在地,他胸前的望远镜硌得两个人的脑袋生疼。永平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这个大兵龇牙咧嘴地低声叫痛,永吉一眼就瞅到他的腿在汩汩地流血。小哥俩听不懂大胡子在说什么,可是明白他不是坏人。大胡子在胸前一阵摸索,掏出一块绸布,上面有几个汉字,读了三个月小学堂的永吉凑上去看,到底也没看明白“来华助战洋人(美国),军民一体救护”这几个字。外国人又掏出一本小小的中英会话手册,边比划边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庄永平看看哥哥,两个小家伙觉得他不像是坏人,凡是打日本的都不是坏人。他们看看日军飞机在附近盘旋一阵就掉头飞走,决定把大胡子救出去。
  
  夜色悄悄地蒙上来,兄弟俩把大胡子拖上水牛背,去哪儿呢?不能回家,只好把他先搁置在附近一座荒废掉的碾房里。
  
  没有飞机呼啸过的晴空
  
  晚归的小兄弟还是被祖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但是两个人一口咬定是水牛泡澡泡得时间太长。他们趁家人不注意,把米饭腊肉兜在怀里给罗伯特送去,却看见大胡子正在啃一种硬硬的黑褐色的饼。永平凑上去,闻到一股浓浓的苦香,罗伯特让他咬了一口,是甜的,永吉再咬一口,小哥俩甜蜜地抿抿嘴。
  
  罗伯特的腿伤渐渐好转,他想要回到机场去。两个孩子犯了难,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带他走上充满未知艰险的路,小家伙想了想,决定告诉阿爸他们。阿爸们和族长一合计,还是尽快送他走。
  
  族长看着这个外国人,湛蓝的眼睛像是没有飞机呼啸过的晴空,他决定找十几个信得过、口风严的人,全部扮作送殡的队伍,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棺材抬出来,让罗伯特藏在里面,护送他回美军飞机场。
  
  一辈子尝到过的最可口的食物
  
  骄阳下这只“送葬”的队伍安静得有些沉闷,爱笑爱闹的永吉、永平也懂事地守护在棺材旁边,像两个小小的护法。永吉渴得厉害,从肚兜里摸出一个青萝卜,刚要吃,看看嘴唇干得脱皮的堂弟,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永平不客气地啃了一口,想起什么,他轻轻地敲敲木板,罗伯特慢慢地移开棺材板,大鼻子探出来。永平把整个萝卜塞给他,罗伯特捧着这个带着小牙印有些脱了水的萝卜,这是他往后回忆起来,这辈子尝到过的最可口的食物。
  
  刚走到庄家坪连接外县的大路上,就碰到了巡查的日本军车,十几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将他们围住。族长赶紧上去递烟,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说,太君,我侄子前些日子没了,我得把他送回去,不能搁在我这儿不是?有翻译官在一个军官耳朵旁嘀咕了几句,军官不耐烦地一挥手,就要开棺看一看。整个送葬的队伍一下子紧张了,族长赶紧拦住,说,这么热的天,估计人都要臭了,怕熏着太君的鼻子,晦气啊……日本人一把甩开族长,几个兵上来就准备掀开。所有人的脑袋一片空白。
  
  永平看准时机扑上去,哇哇大哭,爹啊爹啊,永吉也顺势捂住棺材,哭着求日本兵们住手。两个浑身戴孝的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再加上族长一个劲儿地告饶,恳求看在两个孩子的分上高抬贵手,也许是孩子的哭声让他一时心软,也许是烈日让他烦躁,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快走到美军机场时,永平才把吓得尿湿了的裤子捂干。这群老实的农民看着罗伯特归队,一群人收拾东西正要往回走,罗伯特又折了回来,他紧紧地抱住永吉、永平,他无法表达他的感激,罗伯特把脖子上的望远镜摘了下来,送给他们,又用手比划天空,转三圈,指指自己,我,罗伯特,谢谢。
  
  他一辈子只会这几句汉语,可是他要说的话,即使隔了千山万水日日夜夜,那个村落的人,也都牢牢地记下了。
  
  天上怎么会有萝卜头
  
  在晴朗的日子,喜欢趴在屋顶上摆弄望远镜的哥俩有时能看见一架涂得奇形怪状的战斗机飞过来,在头顶低低地盘旋三圈而去。他们并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大叫“罗伯特罗伯特”。祖母总是叹口气摇摇头,两个小傻子,天上怎么会有萝卜头?
  
  那个战乱的年代不会以小人物生命轨迹为尺度,大事件绵延不绝,日军投降,内战,新中国成立。永吉、永平参军离开了家乡,永吉在一次战斗中牺牲,永平从空军退役后又回到了庄家坪。日子就随着当年咬过的一口巧克力在舌尖慢慢地被忘记,就在往事即将褪色成一张老照片的时候,电视上一则新闻吸引住了这位年迈的老人。
  
  一位名叫道格拉斯的美国老人,不远万里来到昆明,求助电视台寻人,当年他父亲是美国飞虎队飞行员,曾在云南参加对日作战,他要代表过世的父亲找到当年救助过他的两个中国小男孩。当这个老人对着镜头,一双似曾相识的湛蓝眼睛透过茫茫岁月,让庄永平喉头一阵哽咽,大胡子罗伯特,你又飞回来了吗?
  
  他决定去昆明找罗伯特的后人,当面告诉他,在动荡的岁月,有一个美国大兵,在天空中展开羽翼,保卫了两个小男孩晴空万里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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