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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唢呐咏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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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奎三叔是很有威望的人,这种威望,很大程度上缘于他是村里最好的唢呐手——是“最好”,而不是“之一”,有多好?有人夸张地说,他的唢呐能使花溅泪、鸟惊心。鸟有没有惊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能让我惊心。
  
  奎三叔吹唢呐是祖传的,到他这一代是第七代。村里谁家有了红白事,就将奎三叔请去,他吹唢呐不收钱,主家只是管一顿酒,完事后奉上一条烟就行。
  
  在红事上,奎三叔的一把唢呐吹得风生水起。婚娶的人家热热闹闹,大红的对联贴起来,人们进进出出,忙并喜悦着。村庄不大,都沾亲带故的,一家的喜事,是大家的喜事,都来帮忙,分工明确,迎客的、炒菜的、端菜的、搬桌椅的、打杂的……各担其责,井然有序。奎三叔别的不忙,只吹他的唢呐。很多孩子围着他,嬉闹着。他用唢呐模仿各种鸟叫,惟妙惟肖,像是一只只鸟藏在了他的唢呐里。
  
  新娘子接来后,他的唢呐吹得更响了。《百鸟朝凤》《抬花轿》……一曲接一曲。这唢呐声,像一尾快乐的鱼,游动在村里的大街小巷、村外的田野上空,山听了含情,水听了含笑,路上奔跑的狗听了,会停下来朝空中多汪汪几声,喜鹊听了,喳喳得更欢。
  
  街上闲坐的老人们听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山村从此多了一个媳妇,她在这里扎下根来,与村里的一个小伙子一起,栽下一柱新的炊烟,将山村本来就悠长的日子,抻得更长。
  
  在白事上,奎三叔的唢呐低沉,声声带泪。办丧事的人家,院外墙上贴着白纸,上面三个字“当大事”,是的,这是逝者最后的一件大事了。逝者家人着素服,呜呜咽咽,哭得无比伤心。村里人都来为逝者送行。从此,村庄再无此人,世间再无此人。他或她,将归于一生劳作的泥土,如田野上的一棵草,寂寂然活过,又寂寂然逝去,来和去都无声无息。奎三叔的唢呐呜咽,怆然,让悲者更悲,让痛者更痛,即使是一个路人听了,也会心生酸涩。这是给逝者的最好的安魂曲。
  
  在奎三叔的唢呐声里,来的来着,去的去着。在村庄生态的天平上,红事和白事,是两颗质量差不多的砝码。
  
  如今,我早已离开了村庄,在城市里定居下来。奎三叔也老了,把唢呐传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唢呐吹得行云流水。
  
  唢呐声声,那是吹奏给村庄的咏叹调。在这咏叹调里,村庄矗立成岁月原野上的一棵老树,一些树叶新生着,而同时一些树叶掉落着。村庄,就这样永远苍老且年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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