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监生：致命的心事

严监生，名大育，字致和，绰号“两根灯草”，明代著名理财家、行为艺术家、两位妻子的丈夫、一个卑鄙兄长的弟弟、一个早夭幼儿的父亲，一幕悲喜剧，一张五彩斑斓的脸谱，一捻成灰的纸页，一灯如豆的叹息。
　　
　　严监生的故事是个结局漂亮的电影，人人都记住了那精彩的片刻：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老爷！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盏灯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直到这时，严监生才把举着的两根手指垂下来，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铁鸡星归天，铜雀佛西去了。
　　
　　严监生生病时不舍得花银子吃人参，两年前，其先妻王氏病中却是人参附子不断，这点倒颇使人意外。当时身为妾室的赵氏抱着孩子装模作样地哭，只说愿用自己的命换大娘的命，因为将来严监生娶了继室，后妈少不了要折磨孩子，“这孩子料想不能长大，我也是个死数。不如早些替了大娘去，还保得这孩子一命”。王氏没奈何，只得松口说等她死了，让严监生把赵氏扶正。严听不得这一声，急急忙忙就张罗起来，可见也是早有此意。平常连个肉都舍不得吃的人，为了堵住众人口舌，先送了二百两银子与王氏娘家两位哥哥，又花了五十两银子办酒席请宗族亲戚，赶在王氏死前，叫她亲眼见证赵氏扶正。
　　
　　一边是新人高烧银烛照红妆，一边是旧人油尽灯枯欲断肠。王氏死后的风光大葬，想来多少也有严监生的愧疚心作祟吧。
　　
　　曹公有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须知“我负天下人”也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事。没有一颗食肉动物的强悍灵魂，别说与整个世界为敌，一两件亏心事就足够睡不好觉的。
　　
　　严监生显然不食肉，他食草，谨慎自保，勤恳小心。
　　
　　转眼到了除夕，这是没有了王氏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夫妇两个提起王氏，口口声声都是她的好。——死得既温和又乖巧，还有什么不好的。鬼使神差一只猫在桌子底下趴着，让严监生踢了一脚，跑去把床板跳塌了，正掉下一只竹篓来。篓里一封一封的桑皮纸，包了五百两的银子，原来是王氏省下来的私房钱。
　　
　　严监生叹道：“我说他的银子哪里就肯用完了？像这都是历年积聚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而今他往那里去了！”大哭一场，继而恍惚不宁，心口疼痛。最终置其死地的那场病，便是由此得来。
　　
　　严对王氏，有怀念，有歉疚，或许还有后知后觉的爱意。本以为日子将平顺如流水，涤净一切过往尘埃，但是猫不肯放过他。猫在阴影中注视着他，如同公正的命运，将残酷的真相赤裸裸呈现在他面前——
　　
　　钱！钱就是理想！
　　
　　对钱的苦心经营是他们的共同信条，是他们心中的灵犀，天作之合的榫卯。
　　
　　君子死义，小人死财，严监生实死于痛失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