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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种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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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导游知道怎么让外地游客笑。他们会说汉话、粤语,有时还蹦几句英语。但几乎所有人都会在某个时刻语气里透着惋惜,严肃地介绍:你看那边的山脚下,只剩下一点点绿,就是保护起来的沼泽,拉萨市区原来湿地面积挺大,现在萎缩了很多。从2005年到现在,拉萨都很少下雪。你看那片沙地,曾经是草场……
  
  在全球变暖、人类开发活动以及长期超载过牧的影响下,作为黄河、长江等河流发源地的“亚洲水塔”青藏高原,特别是西藏高原的生态环境有进一步退化的趋势,其中直接影响到藏人生生活的,就是西藏天然草场的退化、沙化。
  
  如何保护这片“神山圣水”,国家机构、科研人员、环保人士和企业的尝试是——到西藏去“种草”,治理退化的天然草场,用围栏圈养替代漫山散养……
  
  在这些尝试中,有一股力量来自“绿哈达行动—青藏高原万亩植绿计划”,该计划由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在西藏科技厅的支持下,携手联合利华力士品牌、阳光媒体集团、大润发等企业,在今年4月共同发起,目前已在海拔3822米的西藏林周县卡孜乡白朗村种植1600亩人工草地。
  
  “种草”效果如何?当地人对这件事怎么看?用现代生产方式维护生态的尝试会遇到什么挑战?
  
  不再“安全”的草场
  
  索朗仁青是林周县卡孜乡白朗村村民,18岁,初中毕业。和其他热衷于去拉萨打工的村里同伴不同,他更喜欢与牛羊为伴。姐姐在拉萨读高中,妹妹在当地读小学。父母忙着收割青稞,索朗仁青自然成了家中70只羊的“羊倌”。
  
  背上糌粑、煮土豆和酥油茶,每天上午九十点出门,放到下午六七点回家。羊都喜欢爬坡,索朗仁青就跟在羊群后面爬,羊吃草时,他就坐在一旁喝酥油茶吃土豆。
  
  羊爱爬坡,是因为山上植被好,平地上的天然草场,很多都稀稀疏疏,甚至到处是沙石。
  
  山上也只有薄薄一层土壤,在裸露的断层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土层。山上的植被一旦被破坏就更难恢复,会导致水土流失甚至露出光秃秃的岩石。
  
  索朗仁青的办法是,多花点时间,让他的羊吃饱,可他并不知道,西藏的天然草场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已经退化、减少了一半以上,情况仍在恶化。
  
  自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中国科学院拉萨农业生态试验站就开始关注和研究西藏草场退化问题。2011年,武俊喜博士开始负责西藏科技厅的“西藏饲草产业重大专项”在林周县的实施工作,第一次到卡孜乡白朗村目睹了退化草场的景象,尽管有心理准备,武俊喜仍感震惊扼腕。
  
  在青山环抱中,本应碧绿的草场沦为荒地,植被星星点点,沙石遍布,有的荒地干脆当了赛马场……
  
  作为我国五大牧区之一的西藏,有天然草地83万平方公里,约占全国天然草地面积的21%,占西藏土地总面积的68。1%。吃牛羊肉、喝酥油茶、用牛粪作燃料,作为生命之源的草地是藏人生活之根本。一定程度上来说,草场的生态安全意味着西藏的生态安全。
  
  但武俊喜掌握的研究数据不容乐观:2000年和2001年的一项实地抽样调查结果表明,除去无人区草地和不能利用的草地面积,西藏退化草地面积已经超过了50%。而1990年—2005年的调查显示,西藏草地退化面积仍以每年5%—10%的速度在扩大。
  
  “天然草地退化与其本身的脆弱性,恶劣气候条件有关,但超载过牧等人类活动仍然是主要原因之一。”武俊喜介绍,西藏草地土壤成土时间短,且砾石含量多,易生土壤侵蚀和退化。加上高寒、干旱、降水少等气候条件,西藏高寒草地生态系统具有脆弱性和易退化的先天基因。
  
  然而这样的草场依旧孕育了西藏上千年的历史文化,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草场遭遇大规模退化。
  
  草地载畜量的变化也许具有一定说服力。
  
  从1959年—2004年,西藏农牧民人口增加了0。97倍(从113。22万人增至223。37万人),牲畜年末存栏量更是增加了1。6倍(从956万头增至2509万头)。而建设、开发等人类活动也对西藏的生态造成一定影响。
  
  2009年初,国务院审议并通过了《西藏生态安全屏障保护与建设规划》,计划投资155亿元,实施3大类包括天然草地保护、森林防火及有害生物防治、野生动植物保护及保护区建设、重要湿地保护和生态安全屏障监测等方面在内的10项生态环境保护与建设工程,计划到2030年基本建成西藏生态安全屏障。
  
  155亿只是一个数字,真正到西藏去种草,会怎样?
  
  种草、养羊和文明碰撞
  
  2013年4月,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和力士等企业共同发起“绿哈达行动—青藏高原万亩植绿计划”,是响应国家政策的一次民间尝试。作为这一计划的起步,武俊喜负责具体实施林周县白朗村的项目。
  
  选点林周县“白朗村”,因当地有较大的草场面积和农牧业生产基础,海拔3880多米左右,气候相对较好,还有一定的灌溉条件,还可以借助中科院正在该区域实施的“促进农牧民增收的农牧结合技术体系构建与示范”项目为平台。
  
  不过,要在人家地盘上“围栏”种草,得给村民一个说法。
  
  “刚开始村民是有担心的,怕土地他们将来用不了,怕弄一弄不是他们的了。”武俊喜介绍说,项目组给村民开会,说种了草可以用更少的土地养羊,搞集体经济,养了羊出栏后卖掉还能给村民分红。羊肉、羊奶一旦打出了品牌还能价值倍增,村民的收入也会有大幅度提高……不过这些美好的愿景,一开始在藏民这里还是有点行不通。大家一边喝酥油茶一边说笑。
  
  刚开始深入了解藏族文化的武俊喜有些哭笑不得:“藏民不会想那么复杂,他们养羊就是卖羊毛,一头羊的羊毛一年能卖40块钱—60块钱。自己家的羊也不太舍得卖,眼看着养不活了才卖出去。”
  
  不过受到现代文明冲击的西藏人,也不全像以前那样闭塞传统了。村里有文化、会说汉话的村干部、年轻人起到了“桥梁作用”。最终,白朗村拿出1600亩荒地“种草”,并在中科院西藏区域协同创新平台建设项目的支持下尝试搞“合作社”,先养300只羊,计划要养500只-700只,卖钱以后集体和农牧民分红。
  
  300只羊也是从村民家里买来的,一只400元的价格渐渐让一些人动了心。放羊小伙索朗仁青家的70只羊就卖出了10只给“合作社”。
  
  开始种草时,武俊喜也有点担心,草场划定时已经是五六月,过了最好的播种期。
  
  先请当地人捡出石子,犁地、播种……目前种的还是从美国引进的多年生黑麦草和箭舌豌豆,都是传统的优质牧草,而要选育出适合西藏条件的本地草种,武俊喜预计还要至少3年—5年时间。
  
  最终,1600亩的草场算是初见成效,不过尚未达到武俊喜的预期。
  
  为了测试围栏种植的草场养羊的效率,“合作社”曾做过实验,放一批羊进来吃草,差不多1个半小时就可以吃饱,赶回羊圈“长肉”。
  
  合作社的羊统一用“现代化方式”进行圈养,专门选了聪明能干有文化的当地年轻人来学习全套种草和养羊的技术,羊的防疫、信息追踪和圈舍清洁等,他们先掌握,然后教给其他人。“我们自己语言不通,全靠他们传播。”
  
  据测算,传统的放牧,需要23亩草场养一头羊,而围栏种草则只需要10亩甚至更少,这将使更多草场解放出来。按照这一理念,恢复生态的目标也可同时实现。
  
  不过,人工种草的可持续效果如何?藏民能否接受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完全改变?种草面积目前而言还是微乎其微,如何满足藏民的放牧需求?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的摸索和磨合。
  
  “牧业生产和生态恢复是一对天然矛盾,我们实际上是希望通过改变藏民传统的放牧方式和生产方式,将当地农牧民的增收和生态环境的保护结合起来。这项工作今年正式开始,需要10年—15年。”武俊喜清楚他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拯救草原。
  
  小伙儿索朗仁青参观过“新式”放羊后说:“好嘛,我自己放羊要跟着羊爬山,现在只要坐在旁边看就行了。”不过如果以后羊全都圈养了,索朗仁青这样的年轻人估计也得和其他伙伴一样去拉萨、甚至更远的地方打工了。他会怀念一整天放羊、发呆、喝酥油茶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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