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坏品位的最佳示范

王老师看上去六十出头，秃顶，面色黝黑，典型广东人的长相。他的广东话带着地道的广东味，是那种对于母语不是广东话的人比较难辨识的广东话。他硬要请我吃饭，我说王老师不用啦，等我到深圳已经要晚9点，他说没关系我们原本食好夜。等我急急忙忙赶到，他说叫“人”下来接我。
　　
　　“人”是年轻女子，三十出头，有点憔悴疲倦，听口音是中原人，没有自我介绍。我们上到八层，出电梯感觉来到洗浴中心——暗黄的灯光，狭长的走廊和地板，隐约的流水声。我问：“这是办公的地方？”她答：“不是，是我们住的。”再往里走是很大的大厅，中间挂了巨幅儿童相片，相片下面是相片中的儿童在和自己胡闹。“人”说：“他平时很早睡的，今天爸爸要去香港，才让他送爸爸。”相片风格像是年画一般，再往里走是另一间更大的大厅，王老师坐在里面，微微笑着，说：“饮汤先，饮汤先。我叫工人拿菜出来。”我忙说：“不用了王老师，车还在下面等，我们还要过香港呀。”王老师说：“没关系，司机嘛，让他等。”
　　
　　说拿就拿，工人姐姐拿了一盘大虾、一盘素菜、一盘整鸡。我推脱不掉说：“王老师，我饮汤就好了，这么晚真不用吃了。”王老师说：“你不吃我们也要吃呀。”说着就进了厨房。工人姐姐又端了一盘鸭子，一盘西兰花，一盘不知咩鬼海鲜出来。我一个人坐在摆满洋酒的酒柜中间，看着面前不停转动的转盘，目瞪口呆。还好这时候“人”走过来：“我陪你吃，我们都没吃呢。”相片中的儿童也跑出来，在餐桌边闹着，三个工人姐姐站在我们旁边，我恍然觉得自己身在晚清，但是每一个人的身份都是如此暧昧不明，哦，除了相片中的儿童。
　　
　　王老师此时捧了一盆面条出来，面条是净面，里面什么菜都没有。另一个工人姐姐拿了一整盘萝卜干给他。王老师说：“我不吃肉的，吃得简单，所以不跟他们一起吃，我就爱吃萝卜干面条。哈哈哈哈。”我等着他吃饭，他说：“你看我这里好吧，我们自己住最上面这五层楼，有假山、有瀑布还有动物园。哈哈哈哈。”他秃掉的额头闪着不健康的黄光，这一切都让我不忍直视。“人”在王老师旁边伺候他和相片中的儿童吃饭，王老师倚在太师椅上，散淡地问着：“我的药带了吗？谱子带了吗？通行证呢？”我坐在旁边，忽然看到每间屋子的门上挂了牌，写着“美国”、“法国”、“意大利”。我记得在所谓京城四大会所之一的美洲会看到每个房间前写了“纽约”、“波士顿”、“洛杉矶”的时候我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你写城市我就写国家。王老师他们吃完饭去“美国”收拾行李，我依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我究竟身处何时何处，而这些面带尴尬微笑的工人，不温不火的“人”，不讲话但是不停胡闹的儿童，他们都是干吗的？
　　
　　我把王老师接到安排好的酒店，听说没有海景，他从包里拿出一沓沓的现金，换成了海景套间。他又笑笑跟我挥手再见，我想他是一个好人。我爸认识很多企业家，他们也许都还处于富豪中的婴儿期，面对大把大把的钱，不知道应该如何花出去，于是这摸摸、那看看，再财大气粗的都显得底气不足，可我总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类似于王老师吃面条的时刻，他们面对萝卜干和面条的样子，充满他们当年征服世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