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摘情感

红蓝成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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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
  
  冯河每次看见宁惟永的时候,她都在咬着一根棒棒糖。他总忍不住猜想那颗被口腔温暖包裹的糖果这次是什么颜色。
  
  全是各种深浅不同的红。粉红的是樱桃味。浅红的是荔枝味。橘红的是香橙味。紫红的是葡萄味。鲜红的是草莓味……
  
  而让他记住这些的宁惟永,冯河已渐渐想不起她的脸。
  
  已经过去了三年。
  
  冯河还记得,第一次见宁惟永,是室友杜楠的生日聚会。吃饭时,宁惟永就一直咬着根棒棒糖。杜楠给她夹了几次菜,看她食欲不振的样子,说要不想吃饭就买点别的吃好了,别把胃折腾坏了。坐在邻座的冯河就说,我陪嫂子去吧,正想出去抽根烟。
  
  饭馆下面只有个小零售摊。宁惟永看了看就说算了,没啥想吃的。冯河说前面还有个小超市。
  
  “要不我过去买,嫂子你就在这等着。”冯河看宁惟永有点犹豫,就提议道。
  
  宁惟永笑了,说:“你别叫我嫂子,听着怪恶心的。我有名字啊。”宁惟永说着,找老板要了纸笔,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冯河一看,字写得挺潇洒大气。宁惟永让冯河也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
  
  “你名字蛮有意思的,都是水旁。”宁惟永低头看字时,冯河很轻易就捕捉到她眉尾一挑而流露出的得意神色,他说:“可惜被我这一笔字给糟蹋了。”宁惟永本来还掩在眉尾的笑意旋即就跳到弯弯的眼角之上了。冯河想,这个女生真是很容易猜透。
  
  回去正赶上杜楠切生日蛋糕。照惯例先许愿,杜楠说,这个愿望我送给宁宁了,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大伙纷纷作肉麻呕吐状。宁惟永扬起下巴,骄傲地微笑着,说:“那我的愿望就是——你要永远爱我。”
  
  宁惟永在同城的一个民办大学念书,兼职一个小杂志的平面模特。为了工作方便,宁惟永在校外租着个小单间,和杜楠交往后,两个人便同居了。
  
  宁惟永留一把毛糙糙的及背长发。手腕幼细。衣服穿得简单,却戴很多首饰,不断听到那些层叠的项链或手链碰撞发出的细碎的金属声音。
  
  杜楠说:“不要戴那么多首饰,挂住头发你又要痛个半天才扯得开。”宁惟永哼一声“不要你管”,杜楠就龇牙咧嘴扑上去,抱起她转圈,嚷嚷着“不让我管想让谁管啊”,宁惟永一边尖叫着一边大笑。
  
  冯河坐在租房一角的沙发里,翻着一摞杂志画报,抽着烟微笑地看着这情侣间的一幕。冯河已经被保研,比起其他同学鸡飞狗跳的毕业,算是相当施施然了。
  
  嬉笑一阵,宁惟永就出门了。杜楠也过来倒进沙发里,跟冯河说让他帮忙挑几张宁惟永的照片,她要寄去别的杂志社应聘。
  
  “现在这家要倒了?”
  
  “去你的乌鸦嘴!还不是想多点机会,青春不多了啊。”杜楠伸个懒腰,起身打魔兽去了。
  
  墙角那堆杂志都是宁惟永的“样刊”:叉腰扬下巴微笑时,她是骄傲的公主;眨眼吐舌头搞怪时,她是俏皮鬼;龇牙扮凶相时,她又成了小魔女——都是笑得非常开心的样子。
  
  冯河花了一下午,拣出十几张,为避免折损书页,特地找了张废纸裁成很多细条,逐一夹在书里做好标记。杜楠咋舌,说这种细致活也就你能做出来。
  
  VOL。2
  
  那个夏天,宁惟永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蓝色的:深蓝的仔裤,天蓝的背心,水蓝的短裙,宝蓝的凉鞋。冯河发现了这点,问她。宁惟永就斜过来一眼,回了句“不许啊?”一旁的杜楠“啧”了声,说:“怎么说话呢,宁宁?”冯河无谓地笑笑。
  
  宁惟永的个性有点骄纵,不时闹闹小脾气,要星星要月亮的。刚开始时杜楠还觉得可爱,等热恋期一过,加上毕业事情一忙,杜楠的热情就消退了,两人的吵嘴渐渐变成了吵架,有天吵了次凶的,杜楠当场把手机摔成了八瓣,直接起了分手的念头。
  
  之后宁惟永再来找,杜楠就推,推不掉就拉上寝室几个哥们挡驾。杜楠除了花心了点,平时做朋友挺仗义。为此,大家也会帮忙挡一挡他这些桃花事。
  
  单是冯河就陪了宁惟永三次。第一次是去医院做体检。杜楠推说要参加补考,委托正要去医院附近书店的冯河陪一下。
  
  第二次是配隐形眼镜。冯河又“顺路”了一回。宁惟永一路气鼓鼓地配完眼镜,还是没忍住打电话给杜楠一通狠骂。她挂完电话一回身看到冯河还在静静候着,没好气地冲他嚷:“你怎么这么闲啊?不用陪女朋友吗?”“鄙人单身贵族一头,江湖人送雅号——闲人‘冯’大姐。”
  
  宁惟永扑哧乐了,说:“哎,要不我帮你介绍女朋友啊?”冯河笑着摆手说不用了。
  
  “说嘛,喜欢什么类型的?”
  
  “晤,我喜欢喜欢我的。”
  
  宁惟永错愕了一下,马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狡黠笑容:“你知道你的名字给我什么感觉吗?‘冯河’,都是水旁……那么多水,随波逐流的人——你一定从来不跟命运抗争。”“那你一定是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冯河还没背完,就遭了宁惟永一顿“毒打”。
  
  第三次是去超市退换商品。宁惟永僵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冯河原来准备好好为杜楠解释一下的,现在觉得开口只会让女生心情更糟,索性陪宁惟永一起沉默。坐了一个小时,宁惟永说了句“你回去吧”,就径直起身走了。冯河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宁惟永转过头来瞪住他:“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喊非礼变态跟踪狂了!”冯河苦笑着只得转了方向。
  
  冯河一直以为宁惟永是特清高的那种女生,不屑于挽回恋情。杜楠冷淡她的时候,她以为杜楠是真的在忙毕业,也倔着脾气没理他。几天后觉得不对劲,再屈尊降贵地主动联系,才惊觉对方已然是一副敷衍的做派。
  
  杜楠铁了心要分手,完全不留余地。他避开所有和宁惟永的见面,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宁惟永就把电话打到寝室其他人的手机上,喊话接给杜楠。后来大家各有事忙,也都不怎么接宁惟永的电话了。宁惟永最后能打通的,就只剩了冯河。
  
  宁惟永最后一次给冯河打电话,是叫他出来喝酒。他们在小吃街上找了家麻辣烫,叫了一箱啤酒。宁惟永举着杯子和冯河碰了一下,特别平静地问:“他是不是有新女朋友了?”
  
  冯河点点头,不敢迎视宁惟永的目光。出乎意料的是,宁惟永并没有大吵大闹。那晚,她抱着酒瓶,给冯河讲了她和杜楠认识、恋爱的故事。
  
  “开始他每天都给我发短信,也不管我回不回,吃饭时就提醒我吃饭,睡觉时就提醒我睡觉,下雨就问我带伞没,出交通事故新闻了就问要不要送我去工作。呵呵,其实他也不是从早到晚地轰炸,每天就四五条,感觉轻轻松松的。不像别人目的性那么明显,反而让我没戒心。他让我第一次看到原来男生也可以那么温柔细心……”
  
  “我想吃什么,不管多远他都会跑去买来;我睡眠不好,他就抱着我在耳边哼歌哄我睡觉;我让他帮我找照片,他一张张都用纸条标记好……”
  
  冯河手抖了一下,看了眼宁惟永,她的两颊泛着酡红,眼神因为沉浸在回忆里而变得迷蒙,“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我可以改,为什么他不能一直对我好呢……”
  
  冯河想说,谈恋爱又不是签项目合同,不是一方提前解约或毁约就要承担责任,没有任何规定说一开始喜欢你了,就得一辈子喜欢你。
  
  冯河看着蜷缩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的宁惟永,什么也没说。
  
  她还是个孩子。
  
  只不过杜楠也是。
  
  VOL。3
  
  宁惟永喝了两瓶啤酒,非要冯河去买棒棒糖。冯河从超市出来,路边摊已经没有了宁惟永的身影,忙掏出手机拨打,不远处的桥头响起了铃声,才隐约看见有个身影趴在栏杆上。
  
  “现在想想以前他说过的那些话,原来都是骗人的啊……”宁惟永幽幽地盯着浮动在河面的霓虹灯光。“冯河,你骗过我吗?”她转过脸望住冯河,她的脸看起来像是被搁浅在陆地的鱼类,圆睁着眼,微张着嘴,挂着两腮泪。
  
  他清楚此刻宁惟永想听什么,也清楚此刻她目光里流露的东西——她的眼泪、她的无助,她目光的焦点都是为了他冯河——但也只是此时此刻。
  
  “我不骗人。”冯河最后说。
  
  我只骗自己。
  
  冯河把宁惟永送到楼下,转身刚要走,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僵直着身体,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手腕细弱得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他轻轻握住宁惟永的手,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缓慢而坚决地将它们拉开。
  
  他不敢回头看宁惟永此刻的表情。很久以后,冯河陪女朋友看《大话西游》。紫霞被至尊宝一把推开,怔怔而久久地望着至尊宝,流下了一滴伤心的泪。看着屏幕上紫霞那双一眨不眨的含泪的眼睛,那种心碎到无言的表情,冯河恍惚间会想,宁惟永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张脸。
  
  得到那个消息是三天之后了。晚上十点多,冯河刚挂了家里的电话,才看见那条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赶到医院病房时已经快十二点,推门的力气都没有了。门半掩着,三四个人围着床边,冯河突然看到了放在床边的手,手腕上缠着一捆惨白的纱布,女生手臂的皮肤比那纱布还要苍白;被单下露出一角蓝色的裙边,上面有一大团怪异的紫褐色——冯河一下觉得胃部像被人捣了一拳似的,忙转身奔出医院,他撑在路边的花坛上千呕了几下,只觉浑身的筋肉都在抽搐。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不就是失恋吗!谁没失过——我他妈怎么就没去寻死啊?我怎么没去死啊!
  
  VOL。4
  
  冯河最近分身乏术,部门新接了项目,每天都在工地上打转,一边却还要赶着新房装修。未婚妻小凉坚持要把卧室的墙壁都刷成紫色,是那种非常清浅的紫。如果开着明亮的日光灯,乍看和白色没什么分别。冯河眼前忽然闪过那天医院白色的被单、纱布,和比被单纱布还要苍白的手腕。
  
  ——那么多水,随波逐流的人……你一定从来不跟命运抗争。
  
  是的,你早就看穿我了不是吗,宁宁,我却没有告诉你,你的名字给我的感觉一一
  
  宁死。惟一。永远。
  
  那样的一个女孩子,她拥有那样缤纷的红,那样绚丽的蓝——最后融成的竟是这般清淡的紫。这就是她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迹。后来呢?却再也没有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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