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摘情感

一树瘦梅的繁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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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虽然她是一个外国女子,可是我总觉得她是一树中国的梅花,孤静清寒,开在雪夜里。
  
  美丽的春天,美丽的草地,美丽的歌声,美丽的女子,美丽的小白马儿嗒嗒地奔跑,风中飞扬的是洁白的裙裾。维多利亚时代本来就很美丽,她出身富贵,更可以被娇养地放纵。
  
  原本生命润滑如丝,不知道为什么上帝就发了脾气,像以撕帛为乐的褒姒,把她从马上掷了下来。醒过来,她就再也站立不起来了。摔伤了脊椎,她从此只能以床为伴,望着狭小的窗户,向往外面的世界。花开了,鸟儿在飞,一枚蝴蝶,满树垂丝,一切都渐行渐远,她的命运日渐枯萎。只有诗,是她唯一的慰藉,从心底流出,像幽深的古泉里流出的幽幽碧水,掀不起惊涛骇浪,只能飘起一片又一片梦一样的红叶,宛似《桃花扇》里的句子:“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约伯的呼号从古响到今:“叹息成了我的食物,哀怨不停有如水流。我所畏惧的,偏偏临于我身;我所害怕的,却迎面而来。”这或许就叫做命运,上帝一个神秘莫测的眼神,就足以让凡人消受整整一生。
  
  他也是一个诗人,无意间读到她发表的诗篇,立刻对这个幽怨的女子着迷,如对画的宁采臣,彻底爱上画中仙子:“亲爱的巴莱特小姐,你那些诗篇真叫我喜爱极了。我爱极了你的诗篇——而我同样爱你……”
  
  经过四个月的殷勤热望,互通信息后,她终于克服羞怯,同意被抱下楼来,和他会面。他的面前是一个苍白、瘦弱、委靡的女子,像一片薄薄的影子,见到来客,她竟然无法点头示意。光阴如水,她已经在床上静卧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如花少女躺到39岁。
  
  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他的热情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打击。别人看她用眼,他看她用心。他看到雪压冰封下潺潺的春水,静默里流动着不竭的诗思;他看到天上一轮圆月,她是月下缥缈独舞的诗魂。他的诗里对她表达了深深的爱与感激:“他望了她一眼,她对他回眸一笑,生命突然苏醒。”
  
  诗人都是孤独的吧,荒漠一样的人群里,其实都在苦苦寻觅。既已相遇,不肯分离。他的求婚迅速而坚决,却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女子。月光下独立吟唱已经够久,一个人垂头沉默的日子实在太长,面对突然袭来的幸福,她的心中却是不灭的忧伤。“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未什么时呢?本无人可嫁,无幸福可守,恨不相逢在另一种命运里。在那里,我们可以一起写诗,一起出游,我做饭给你吃,你不用侍奉一个路都不会走的妻子。上帝真残忍,我足足比你大了六岁,我到得太早,而你,来得太迟。
  
  她的回信很委屈,求他不要再说这样“不知轻重”的话,否则连现在的友谊都无法保持。这又把从不说谎的他吓得语无伦次,赶紧去信谢罪,说前信只是感激话说得过了头,对不起。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两颗心压上沉沉的巨石。可是爱情如种子,已经深种在生命里,一定要开花才肯甘心。“你的爱使我那样富有,纵使用帝位来交换我也不肯屈就。”他以心为笔,蘸爱为墨,写下数不清的美丽的诗,递送迢遥不断的相思。他采来一朵又一朵芬芳的玫瑰,每一天都把她打扮成美丽的仙子。她的心不再惊惧,不再怀疑,开始应答,如一只咕咕叫的柔顺的鸽子。
  
  冰寒霜冷的冬夜正在消退,温暖幸福的黎明悄然降临。雪野茫茫,梅吐胭脂,爱情一树,终于繁花盛开。原来暴怒的上帝现在微笑着,手里是葡萄美酒,盛满了夜光杯。
  
  还不止如此。
  
  有一天,当人们正在客厅休息时,她居然自己款款走下楼来——爱情治愈了她的腿疾。她的笑容如花灿烂,她的眼睛像星辰一样美丽,她说:“我叫人人都吃了一惊,好像我不是从楼梯上走下来,而是从窗口走出去了。”
  
  “凡人的子孙啊,我把你们的生命当作一场空!哪里有永生不朽者,他的幸福不是浮光梦影,转瞬即逝?”《俄狄浦斯王》里唱出的全人类的命运悲剧,竟然在这个女子这里来了一个轻巧的转身——一切都是因为爱情。
  
  她终于答应了他的第三次求婚,并且不顾父亲的反对,离家出走,和心爱的男子结成了连理。
  
  此后的15年,他们像真正的公主和王子,一直幸福地生活着,有了自己的孩子。她陪着丈夫一起写诗,登山涉水,未有一刻厌倦和暂离。1861年6月29日的晚上,她靠在丈夫的怀里,一边和他商量消夏计划,一边用最温存的话向他表达爱意。一阵倦意袭来,她偎在丈夫胸前,沉沉睡去,就此魂归故里。她的容貌,微笑、快乐,像少女。
  
  到现在,她写给丈夫的爱情十四行诗已经像长了翅膀,飞遍世界各地——我手里拿的,就是白朗宁夫人的诗集,一边翻开,一边轻轻读出声来:
  
  我想起,当年希腊的诗人曾经歌咏:年复一年,那良辰在殷切的盼望中/翩然降临,各自带一份礼物/分送给世人——年老或是年少。/当我这么想,感叹着诗人的古调,/穿过我泪眼所逐渐展开的幻觉,/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接连着/掠过我的身。紧接着,我就觉察/(我哭了)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死。”我答话/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是的,爱。一树瘦梅也能开得繁花似锦,一个孤寒生命也能耀亮一个时代的诗歌天空,一切只因为爱情,它开在时间的原野,凌冬不凋,红花灼灼,给无梦的世界一个久远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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