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摘情感

如果你不放心我,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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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信不疑,她是后妈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祁忆凉都以为她是不爱自己的。
  
  就像小时候,她从来都不给祁忆凉买衣服,她总是捡。捡哥嫂的孩子的衣服,捡姐姐的孩子的衣服,捡邻居家孩子的衣服,一股脑地捡回来,丢在橱柜里,稀里糊涂地给祁忆凉穿上。要知道,小孩子的衣服也是分男女的,也讲三色原则,讲整齐干净,可是她不讲啊,她给祁忆凉信手穿得很混搭,不分男孩女孩。
  
  而祁忆凉的的确确是个女孩,货真价实的女孩。是女孩都爱美,打小就爱美,祁忆凉能例外吗?
  
  她其实不懒,家里的窗台每天都擦,地板是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被罩是每个周日洗过后带着柠檬香晒在院子里的,连北屋墙角下的花花草草,她每天也要费些时间亲自打理。可是每天早上祁忆凉睡醒后顶着杂草一样蓬乱的头发让她给梳头时,她总是眯着眼睛,翻过身,含糊不清地说一句:“自己梳。”祁忆凉就傻眼了,泄气了,刚比床高出半个脑袋的自己会梳头?
  
  除了小声的哭泣和狠抓衣角祁忆凉没有别的办法,这通常会让屋里床上的她穿着秋衣秋裤噌地跑出来,抓起梳子,摁住她的头发,一边梳一边骂:“就知道哭,连梳头也不会,白养你了!”
  
  长大后的祁忆凉想起那些时光觉得自己是真的不争气,她的用力和不耐烦都只能让祁忆凉哭得更大声,头发更难梳,她就会把梳子扔进水里再拿出来湿漉漉地给祁忆凉梳通头发。后来祁忆凉的头发是亚麻黄,细细的,垂直而柔软,常有人说,小时候蘸水梳头发的人,通常会有一头黄色的头发。
  
  祁忆凉对此深信不疑,就像对她是后妈这件事,同样深信不疑。
  
  有些爱不止是“恨铁不成钢”
  
  祁忆凉上学不早,准确地说是晚了一年,这个原因大家都知道可是谁也不想提。奶奶,姑姑,舅舅,小姨常说的是,忆凉上学安安稳稳就好。她不说话,瞟祁忆凉的眼神是十二分的不满和不甘。
  
  祁忆凉入学第一年的期末考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回家告诉她的时候,她正踩着缝纫机,踏板踩得匀速有力,机板上走过的布料针脚细密。那句“倒数第一”刚出口,她踩空了踏板,顺手抓起布尺劈头盖脸地打在祁忆凉身上:“我供你上学就是考倒数第一?”她从头到尾没换过别的话,尺子却从最初打在肩膀而换了打在屁股上。开始的时候祁忆凉哭着跳起来,躲她,她满屋子追。是哪一尺子下去的时候祁忆凉不躲了呢?就那么静静站着等尺子落下来,她却忽然停下来,大口喘气,气急败坏。
  
  后来的祁忆凉小学升初中,然后中考、高考,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考试像河水奔腾而来,她再没有考过倒数第一。相反,祁忆凉以拔节的势头努力向上,成绩像直线函数大幅上涨。祁忆凉记得她后来平静地捋了捋头发,扯过祁忆凉,夺过卷子抚平放在缝纫机上,一道题一道题地讲。到后来,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但没有声音,祁忆凉看到她的喉咙明显翻动,显然在苦忍着。
  
  身体的痛忽然减轻,心却疼起来,轻轻的,一点一滴地疼起来,堆积在祁忆凉的心里。只是那时祁忆凉还不明白,有些爱,不止是“恨铁不成钢”。
  
  到底还是后妈
  
  小升初,祁忆凉考到市里。她送祁忆凉住校,走的时候像把祁忆凉扫地出门,东西收拾得很干净。祁忆凉也不拒绝,甚至配合地背着大包小包。“不就是不希望我回家吗,好,我不回!”这是祁忆凉在心里发狠的誓言。
  
  那天她是把行李扔在祁忆凉空空的床板上的,然后跟同宿舍的女孩子的母亲们唠家常。别的女孩子的母亲都在帮自己的孩子铺床、叠衣服、整理书包,她像没事人一样,甚至格外殷勤地帮女孩们削苹果、倒水。
  
  大家都夸祁忆凉能干,懂事,小小年纪就会照顾自己,祁忆凉想说:“我不是没亲妈吗!”话还没出口,她乐呵呵地笑:“那是!我一向放心她!”祁忆凉看了她一眼——奇怪,她笑得那么自然,还带了骄傲的意味。
  
  祁忆凉很少回家,周末的时候在教室上自习。也有别的不回家的同学,可是周末总有家长来探望,带了大包小包的零食、漂亮的衣服。祁忆凉知道她不会来看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看,忍不住失望。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隔半月她托人带一罐咸鸡蛋,说让祁忆凉补营养。
  
  可是补营养的只有鸡蛋吗?感情不需要补补吗?祁忆凉对她仅有的这点微乎其微的关心,很不喜欢。
  
  功夫不负有心人,中考时祁忆凉考进了重点一中的重点班。街坊邻居向她夸祁忆凉的时候,她总是笑呵呵的一句话:“哪有那么优秀,只不过叫人放心罢了。”是啊,祁忆凉叫她放心,所以她不问祁忆凉什么时候放假,放假为什么不回家,学校饭菜是否吃得惯,天冷有没有厚衣服,考试压力大不大……她不问是因为她放心祁忆凉,是祁忆凉叫她放心的。
  
  到底还是后妈,祁忆凉想着想着,眼睛涩涩生疼。
  
  可是,后妈,如果你不放心我,那该有多好?
  
  不光是疼,还有耻辱
  
  高二,祁忆凉读文科。读文科,得数学者得天下。祁忆凉的数学成绩一团糟。
  
  可是祁忆凉会写风花雪月的句子,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十七岁,祁忆凉的文字如行云流水,摇曳生姿。
  
  高考的压力像山一样倒下来时,祁忆凉没跟她说。祁忆凉从某中学杂志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交友信息,那是一个和祁忆凉年龄相仿的男生,眉清目秀,弹得一手好钢琴,在红豆飘香的南国。淡蓝色的信纸载着清秀的正笔小楷,从祁忆凉手里像鸽子一样飞到了遥远的南国。
  
  每周一封,不管男生是否回复,祁忆凉都用掉大把大把的自习时间埋在书堆里写情意绵绵的信。当男生的信像候鸟一样从南方飞来时,祁忆凉觉得昏暗的天空渐渐明朗,还夹带了春天的气息。
  
  高考,祁忆凉的成绩一般,只能勉强读一所三流大学。祁忆凉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可是她摔给祁忆凉一叠钱:“收拾东西,复读去!”
  
  其实钱打在脸上也是疼的,不光是疼,还有耻辱,她的声音平静而嘲讽:“我放心你算什么,有本事让别人放心你,拿出资本!”
  
  我不放心你
  
  复读的那一年,祁忆凉很拼命,她给祁忆凉打钱,一千一千地打,她让祁忆凉在吃喝方面不要省钱。她是豁出老本了。祁忆凉得还她,用什么还?就用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吧,红纸烫金字,她喜欢。
  
  祁忆凉真的就还了,连带着离开。坐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南下,她不能再扯着嗓子吼祁忆凉了。走的时候祁忆凉说:“您放心,我不找他。”
  
  大学四年寒暑假,祁忆凉都在打工。第一次打电话给她说假期不回去,她支吾着不想答应。祁忆凉就笑:“您不是一向放心我吗?”她立马来了劲:“是啊,我放心你……”祁忆凉接话:“那我就不回去了啊,放心吧!”
  
  她催祁忆凉谈个对象,她给把关。祁忆凉推托:“您不是放心我吗?这事也别操心。”一句话堵得她说不出口。
  
  她放心祁忆凉吗?
  
  祁忆凉一岁的时候在炕边爬,她去院里浇花,晨风和煦,炕上的锅里正烧着滚滚沸腾的水。祁忆凉滚到了锅里。她抱起祁忆凉的时候知道这一辈子已经欠下了债,即使几经手术,祁忆凉花一样的面容也已斑驳在了那个早晨。
  
  她对祁忆凉是真苛刻,如果注定以后要忍受流言蜚语、戏弄嘲讽,她也唯有用特殊的鞭策来让祁忆凉拔尖地优秀。她想祁忆凉,那一罐罐咸鸡蛋她是送到学校门口才托人带上去的;她给祁忆凉收拾的包裹里,被子是她花了一夜用新摘的棉花塞的;她每周都偷偷跑到教室后面观察,看祁忆凉有没有在学校……
  
  敏感而自尊的青春,她曾经的疏忽让长大的祁忆凉自卑、落寞。女孩子的弯路,她陪祁忆凉一起走,她是祁忆凉的亲生母亲,母女连心。
  
  后来的祁忆凉常常问她,糖醋排骨怎么做?衣服的里子什么料子好?感冒药吃药片还是颗粒?她说祁忆凉笨,笑呵呵的像个孩子。
  
  祁忆凉知道,有一种母爱是——我不放心你,却从来不会告诉你。

如果你不放心我,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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