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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米修斯的手机号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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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青春是葳蕤绚烂的夏花,青春是悠扬动人的欢歌。尽管时光荏苒,青春易逝,但每个人都有过不一样的流金岁月。近期,我们约请了一些知名学者、媒体人、专栏作家,撰文回忆自己的中学时代,和广大读者朋友一道分享他们的青春之歌。我们从2013年第14期开始,连续刊发,敬请大家关注。
  
  王若虚,青年作家,上海人,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第六届新概念作文比赛C组二等奖得主,毕业于上海大学。著有长篇小说《马贼》《尾巴》《限速二十》《我们居然回去了?!》,短篇小说集《在逃》。
  
  那是2001年,我高一,即便我们学校最新潮的老师,比如那个作风很“斯巴达”的英语老头,腰间也只是别着一个俗称BP机的玩意儿。
  
  那种叫作“手机”的通讯工具,这时基本还属于神话传说里的东西,而大哥大已经淡出江湖。
  
  2001年的手机,嗯,大部分的造型是电视机遥控器顶上加了一小截天线,而诺基亚简直就是个空调遥控器。即便揣个“电视遥控器”满街跑的人,也是做生意的居多,因为价格摆在那里,对更多人来说,有买手机这钱,还不如养一群鸽子,玩飞鸽传书。
  
  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我们年级出现了一个可以载入校史的人物
  
  那时候还没有“白富美”这个称呼,但在我们看来,那姑娘若不能追授“白富美”荣誉称号,这个星球上也就没人是了。
  
  白,她外号“冰淇淋”;美,这个不用解释;富,因为她每天上下学有车接送,也是她第一个把手机带进了我们学校。
  
  全年级600多个人,人多口杂,这种敢于填补历史空白的行为很快就传了开来。尤其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万众瞩目,善于打扮,更善于适时炫耀,再通过广大女生携手上厕所时的口口相传,过了一星期,“冰淇淋”带手机来上学就成了全校皆知的秘密。
  
  学校老师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但据说他们班主任只是把冰淇淋叫去办公室,问是不是把手机带来了学校。冰淇淋说:“是啊。”那老师眼珠子滴溜一转,说:“这么贵重的物品还是不要带来学校比较好,万一丢了怎么办?”冰淇淋面无惧色地回答:“这个是我父母叫我带着的,好随时联系我,监督我学习。我平时在学校不太用,就算丢了,也不会怪学校的,您放心。”那老师心想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懒得多废话,就让她走了。毕竟当时也没有校规说学生不能把手机带到学校来,谁叫冰淇淋是前无古人呢?她的外号都该改改了,叫“普罗米修斯”——那位盗取天火到人间的哥们儿。
  
  冰淇淋这么淡定,别人可淡定不了,我同桌就是其中之一。
  
  他属于那种平时低调无比的人,交际圈甚窄。大概也就我和另外几个爱好军事杂志的男生知道他暗恋冰淇淋同学,而那时我们还没完全领悟到女人与枪炮同样致命的真理,只是时常拿级花排名的事情调侃他,因为我们年级前三的姑娘具体该如何排名,一直是我们几个“军事学家”争议不断的话题。
  
  但有一天他突然神神叨叨地跟我说:“我知道冰淇淋用什么牌子的手机了!西门子2118!”
  
  我“哦”了一声,问:“然后呢?”
  
  “好像要1500块钱,真贵!”
  
  同桌这番感叹倒是没夸张,我们念的是市重点,一年学费也就1500块钱。我表哥正上大学,他的很多同学每月都是五六百块钱生活费。至于我自己的零花钱,除去买小说、买杂志,一个月就剩50块钱用来买点零食。
  
  我听完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像我们这样的男生,这辈子想追到冰淇淋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拿出高考语文考满分的劲头去研究彩票。
  
  我跟他开玩笑,说那你去买个同款情侣手机呗。
  
  他呵呵一笑:“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啊。”
  
  然后整个下午,这人都没怎么说话。过了一个周末,回学校上课,同桌做眼保健操的时候碰了碰我胳膊肘,悄声道:“跟你说件事,你别说出去啊……我买了个手机。”
  
  我差点没一下子把两根手指插到眼眶里去,好在眼保健操的音乐盖过了我的怪叫:“你逗我?!”
  
  他一脸凝重,好像下一秒钟我就会出卖他一样,但最终还是默许我一只手伸进他课桌里的书包深处,我摸到了一个类似空调遥控器的玩意儿,只是更小一点,更重一点,外沿的弧度也很奇妙。
  
  平生第一次摸手机,居然是在他的书包里。
  
  我替他紧张得一身冷汗,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你……哪来的钱?”
  
  答案是,他上周末从家里偷出了父母帮他存压岁钱的那张银行卡,然后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拿到ATM机去猜密码。他父母从未想到自己儿子会这么乱来,密码就很没创意地用了他生日末尾的6位数。进去一看,存款2000块,他脑子一热,统统取出。他拿着厚厚一沓钞票愣了好久,ATM机后面排队的人不耐烦地敲玻璃门了,他才明白这次是回不了头了,索性一路走到黑。平时社会经验稀缺的他,倒知道去火车站那边的小店买手机,还用店主的身份证办了一张SIM卡。
  
  我忽然就成了全校第二个有手机的学生的同桌,那感觉就像你的席梦思下面放着核武器,你还得躺在上面睡觉。
  
  现在想想,也只有在我们那个年纪才会想出那么愚蠢、浪漫、代价高昂的创举。
  
  有了情侣机,接下来当然是要搞到普罗米修斯·冰淇淋的号码,这样我的同桌才可以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却又不会暴露。但整个计划里只有一个小问题:我们搞不到她的手机号。
  
  冰淇淋在本校没有男朋友,这个可以理解,不然她买手机干吗呢?难道真的是让父母督促自己?而且她在本校也没有什么闺密好友,因为转进来不过半年,性格孤傲,加上其他女生也没傻到主动贴上去给她当“陪衬”。所以全校知道她号码的人,我估计,就她自己。
  
  而我可怜的同桌,偷卡买手机已经是他出生17年以来干过的最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耗去了他所有的胆略和鲁莽,你现在要他跑到冰淇淋跟前问:“嗨!你电话号码多少……”嗯,相比之下,我觉得叫他绕着操场裸奔20圈的成功概率更大一点。
  
  “要么……你帮我去问一下?”他试探性地求助道。
  
  我说:“我连偷银行卡的胆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帮你出头?”
  
  他本来还想坚持一下,但最后只是发出一声叹息。
  
  那几天里,我俩每次在走廊上遇到冰淇淋,同桌就迈不开步子。冰淇淋一脸高贵不可侵犯的神情,好像上去搭个讪也是亵玩之举。她手里总会攥着那部2118,或者把2118插在牛仔裤后袋里,把美好的臀部曲线衬托得更加光芒耀眼,人机一起招摇过市。我同桌则痴情地盯着她,目光落定处,时而是纤纤玉手,时而是女孩的屁股,不知道内情的人会心想:“小子,你也太猥琐了吧。”其实他大概恨不能冲上去,一把夺过手机,狂按一阵键盘,将自己的号码存在她深深的SIM卡里。
  
  也只是恨——不能。
  
  总之,他这个新手机出师未捷,整天被窝藏在书包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需要充电时,他就花两块钱,到学校外面的小卖部里借插座用。他就生怕晚上在家父母翻他的书包,偶尔还要为此做个噩梦。
  
  在学校时,他又心痒痒,时而把它从书包深处翻出来,偷瞄一眼,好像上天会显灵,让冰淇淋的手机打过来电话一样。
  
  我们的老师不是等闲之辈,当然知道一个男生上课时盯着裤裆看准没好事,就走过去敲敲他桌板,说:“交出来。”我同桌是大糊涂、小聪明,早有两手准备。老师走下来时他早已机警地把手机往书包暗袋里一推,待老师走到跟前时,他已经把书包里的某本军事杂志或者小说、连环漫画攥在手里,再老实交出来。
  
  这么奢靡的掩护行动,导致各种闲书、杂志损失惨重,害得我们几个死党都不敢借书给他。
  
  但有一天,他犯了浑,居然在英语老头的课上膜拜手机。如前所述,老头是斯巴达风格,他一把抓出一本《舰船知识》,但并未就此罢休,说:“书包里还有几本,统统拿出来!”同桌说:“没了,就这么一本。”老头呵呵一笑,一个“黑虎掏心”去抓书包。同桌本能地去护,更暴露了心虚。
  
  一番争夺之后,手机坠地。
  
  周围的人,包括老头,看得目瞪口呆,好像掉出来的是个胎盘。
  
  更具戏剧性的是,手机坠地之后,居然震动起来,是有来电。同桌被电了一下似的,立马捡起来一看,小小的屏幕上显示着:10086。
  
  也就它会打给同桌了。
  
  那天下午,同桌被请到了教导处,一同作陪的还有冰淇淋,原因是,学校终于不想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去了,以后带手机到学校,都是影响学习的行为,要叫家长。
  
  我很难准确表述出来我同桌当时的感受,应该是惊惧、解脱、欣慰的三位一体。惊惧的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要被父母好好教训;解脱的是,他再也不必担心被发现;欣慰的是,他终于第一次和白富美独处一室,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米。
  
  冰淇淋还是那么端庄美好,哪怕教导主任走进来时也面不改色,问:“老师,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把我找来?”
  
  教导主任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但我同桌一句没听进去,他只是沉浸在自己和白富美平起平坐的世界里。冰淇淋耐心听老头说完,从牛仔裤后袋摸出手机,摆在桌子上,说:“不好意思,骗了大家那么久。”然后就走出门了。
  
  教导主任活这么大年纪可能也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的姑娘,但多年的经验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并未第一时间去阻止,而是顺着冰淇淋那句神秘莫测的话,拿起那个带着暧昧余温的西门子2118,掂一掂,轻得像块劣质木料。
  
  是手机商店里摆柜台的样板机,就是一整块塑料而已。
  
  教导主任看看冰淇淋的背影,再看看我同桌。我同桌看完冰淇淋的背影,再看看教导主任以及主任手上的伪手机。
  
  原来他才是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的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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