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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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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凝碧川附近的一个河滩上,住着一个年轻的鹈匠,叫玉次郎。说是鹈匠,其实就是替将军驾驭鸬鹚捕鱼的渔夫。这天,玉次郎举起酒壶,向一只红脸鸬鹚的嘴里灌去,他喃喃地说:“对不起,美雪!我会照顾好黑趾的……”
  
  这只叫美雪的鸬鹚,脑后有一撮如雪花般飘逸的白翎,是鸬鹚群的头儿,年纪很大了。每年繁殖季,她都会产下一窝蛋,今年却只产下一枚,孵出的幼崽因脚爪颜色特别重,所以被起名叫黑趾。
  
  鹈匠中有种传说,超了寿限不死的鸬鹚很可能会成精。鹈匠为防万一,必须及早出手,将有成精兆头的鸬鹚处理掉。玉次郎却对美雪下不了手,无奈之下,他决定先灌醉美雪,让她最后一程少遭些罪。
  
  玉次郎看着饮酒后昏昏沉沉的美雪,心里难受极了,这时,营地那边传来了一个粗嗓门:“玉次郎!你跑哪去啦?”来人是杂司官,也就是将军府里负责管理鱼贡的人。
  
  玉次郎忙迎上前,杂司官照例先训了玉次郎一顿,摆足了官威后话锋一转:“智德将军受伤啦!”
  
  说起这个智德将军,只因他嘴边常挂着一句口头禅:“小胜靠智,大胜靠德。”他还特意将这两句话分别绣在两面旗上,由亲随武士背在马上。所以,身边人为示敬服,都尊称其为“智德将军”。
  
  杂司官说:“将军酒后一时兴起,想展示一下骑射技艺,一不小心,被弓弦震伤了小指,现在整个手指都肿成透明的了,遭大罪喽!”
  
  玉次郎听着,不禁想:也许跟过去一样,这都是杂司官为勒索而找的借口,于是他从怀里掏出钱,恭顺地呈了过去:“那么,有劳大人,将小人这点孝敬代为转献给将军阁下吧!”没想到杂司官却怒了:“你这家伙,现在还搞这套歪门邪道,什么居心?”
  
  玉次郎一时不知所措,杂司官却将他递过去的钱揣进口袋,口气缓和下来,说:“我找你不是为这个,是为了将军的伤情。你不是狐狸的儿子吗,应该有办法吧?”
  
  玉次郎一听这话,顿时深吸一口气——生来是狐狸这件事是玉次郎家族几代守护的秘密,如今就这么轻易被人点破,让他猝不及防。这位杂司官大人到底什么来历?
  
  “你是个好鹈匠。”杂司官话里有话地说,“别忘了,鹈匠算朝廷直属官吏,领着皇家俸禄。这种好差事,可别轻易放弃呀!”
  
  玉次郎听出了杂司官话里带着威胁的意思。鹈匠是家族几代传承下来的职务,父亲说过,这关系到狐族的未来,可不能莽撞行事。就在这时,只听得“嘎嘎”的叫声,美雪酒醒了,从河滩跑回了营地。
  
  “去你的!”杂司官冲美雪踢了一脚,恶狠狠地对玉次郎说,“不帮忙就算了!不过你记住,这里我说了算!”见对方要拂袖而去,玉次郎双膝一跪,说:“大人息怒!有个办法,不知行不行……”玉次郎说,鹈匠中有种说法,小鸬鹚初学捕鱼时,常会被岩石、树根弄伤,这时母鸬鹚会潜入河底,找回一种藻类草药,吐在小鸬鹚的伤处,不出三天,伤口就会痊愈。
  
  至于小鸬鹚……现在营地只有黑趾一只幼崽,说不定是美雪这辈子最后的孩子了,不能伤了她啊!
  
  玉次郎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说:“为了将军,只有让我先试试了。”说着,他将小指伸进树缝里狠狠一折……
  
  “哎哟……”玉次郎痛得满头是汗。他将受伤的手指凑到美雪眼前,美雪歪头看了看,好像明白了,她扑进河里,眨眼不见了踪影。
  
  过了许久,杂司官不耐烦了:“行不行啊?”话音刚落,河盡头出现了一起一伏的黑点,是美雪。
  
  美雪吃力地飞上了岸,玉次郎赶过去,从她嘴里挤出了一些类似河泥的油状物,这应该是传说中的药藻吧!玉次郎小心地将药藻涂在伤处,转眼间,红肿的小指就消了肿,甚至还能活动了。
  
  “不愧是足智多谋的狐狸!”杂司官贪婪地连玉次郎手指上的残药也刮下,包好后,走了。
  
  玉次郎看见美雪的身上有好几处明显的伤痕,看来刚才在河里遭了不少罪。他抚摸着美雪脑后的白翎,伤心地哭了:“让你受累了!我真不喜欢做鹈匠啊……”
  
  玉次郎想起父亲说过,狐狸就算成了精,也从未战胜过人类。人类常胜的秘诀是什么?为了搞清这个,狐族前辈才设法当了鹈匠。虽然卑微,好歹靠近了人类权力的中心,只要把人的那套学会,狐族的出头之日就不远了。到目前为止,虽然看到一些人类的聪明能干,但更多是杂司官这种人常施的尔虞我诈,这其中的门道就连成精的狐狸,也常常不得要领。
  
  玉次郎抱着美雪,哭着喃喃了好久,突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杂司官在两个武士的陪同下,又回来了。武士的背上,分插着两面旗,正写着“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是将军派人同杂司官一起回来了。
  
  “真是神药啊!”杂司官傲慢地冲玉次郎命令道,“可惜量有点少,快,再取些来!”
  
  “大人,伤愈有过程,千万别乱来!”玉次郎恳求说,“再说,美雪累坏了,再下水会要命的。”
  
  杂司官跳下了马,吼道:“混账,竟敢顶嘴!”因为刚才看到了玉次郎取药的经过,这次杂司官亲自下手了——只听“嚓嚓”两声,他已揪出黑趾,将黑趾两腿的踝关节狠狠拧断了。美雪惊叫着扑过来,围着受伤的黑趾转了几圈后,发疯似的飞奔入河。玉次郎在一边急红了眼,却只能默默地看着。
  
  许久,筋疲力尽的美雪被河水冲上岸,呕出了不少泛红的藻泥。为安全起见,杂司官将藻泥试涂在黑趾的伤处,马上,惨叫不断的黑趾便安静了下来。
  
  “好极了!”杂司官把剩下的藻泥全部装进一个罐子,欢呼着,同武士们急驰而去。
  
  “美雪!黑趾!”玉次郎扑上前,却发现不大对劲:先是美雪慢慢垂下了头,接着黑趾也没了声息。玉次郎瞬间明白了:鸬鹚的踝关节与其他部位不同,就算伤好了也不会再打弯,等于永远残废了。为了不让黑趾余生受此屈辱,美雪找来了河底毒泥,她是要与孩子一块儿去死!玉次郎胸口揪心般的疼,他转念一想,又面露惊恐:杂司官带给将军的是毒泥啊!玉次郎反应过来,赶紧掩埋了美雪和黑趾,将其余鸬鹚遣散后,匆匆逃离了营地。
  
  第二天,玉次郎到了凝碧川附近的一个无名小镇。在饭馆吃饭时,听邻桌一个满身沙土、黑衣红脸的老婆婆同众人议论着昨天将军府发生的怪事:“听说杂司官是间谍,故意献了假药。将军被毒死,杂司官也被武士砍了头。他的头一落地,就变成了獾子的脑袋!”
  
  “天啊,这么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是野牲口成的精?”
  
  “可不是嘛!听说将军这一死,对手正领兵向城里进发呢!”
  
  “看来这场仗是免不了啦,赶紧逃吧!”老婆婆说着,抱起一个双脚裹着厚厚纱布的小姑娘,放在独轮车上推走了。
  
  望着老婆婆脑后的那一绺白发,玉次郎突然笑出了声——那是美雪和黑趾!玉次郎心里的石头放下了,本来为丢了鹈匠一职,他还很沮丧,现在想想,回山里去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狐狸也不错!正想着,街上一阵大乱,是讨伐将军残部的敌队在过境。队前飘扬的,是那两面“智德旗”,难道敌队对旗帜上的那两句话也十分认可,竟把旗留下了?“小胜靠智,大胜靠德。”玉次郎默念着,突然眼前一亮。
  
  人类之所以常胜,是真的有秘诀的,而只有真正德智兼备的人,才能永立不败之地吧!玉次郎像想通了什么似的,迎着逃难的人流,向逆原山方向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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