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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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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不见,当我再次看到季申符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脚上趿拉着一双破烂不堪的草鞋。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锐利的,犹如两道冷电。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有点痛心地问。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满不在乎,“我就喜欢这样的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大树为床,空山为屋,鸟兽为邻,草木为食,快哉乐哉逍遥哉……”
  
  说完,他吟了一首诗:
  
  吾居深山外,
  
  寒岁岂知年?
  
  世事徒变换,
  
  高卧对石眠。
  
  他一边吟一边摇头晃脑,神态甚是得意。
  
  这个季申符,性格还是老样子。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那时他就已经是一位名声在外的诗人了,他不写现代诗,写的都是古体诗,据说已有相当的造诣。不时在《诗刊》等刊物上发表诗作,被学校师生视为才子。
  
  季申符的性格极为傲慢,不愿意上课,就是上课,也趴在桌子上睡大觉,老师看不下去,便敲醒他,他便说:“没事,没事,你讲你的,我听着呢。”
  
  等老师无奈地走开,他却继续呼呼大睡。若有老师不甘心再次敲醒他,他就说:“咱们是两不耽误,我不影响你讲课,你不影响我睡觉,岂不快哉?”久而久之,老师也只能听之任之。
  
  虽然才华横溢,但极少有人愿意和他接近。他对此很不解,觉得大家误把他当成一个怪人,还写了一首诗抱怨
  
  入林林中客,
  
  出山山外人。
  
  天涯独飘零,
  
  何处桃源村?
  
  这首诗后来也发表在《诗刊》上,大家看了都十分不满,有人说:“那是你自己看不起别人,不愿和人交往,关我们什么事?”季申符听了,摇头晃脑起来,说:“好像还真是这样呀?那就算了。”——他倒很放得开。
  
  我和季申符是上下铺,又是临川老乡,关系就格外亲密一些。我也很喜欢他的诗作,他一吟诗,我立即记录下来,事实上,他是懒得动手亲自写,他发表的大部分诗歌,都是我帮忙记录和投稿的。
  
  其实我心里清楚,他是不会把我当成知心朋友的。他是那么怪异,性格又那么孤傲。他最大的朋友是书,他通常是一整天泡在图书馆里,看的都是我们不愿意翻看的古书,一边看一边眼泪涟涟,仿佛里面记载着人类全部的痛苦和忧伤。
  
  晚上他睡觉也不安分,经常和衣而卧,手持一本破书,点上一支蜡烛——我们寝室是十一点熄灯。有一回雨夜,一个巨雷响起,正在熟睡的我们被惊醒,却见他坐在书桌前,眼泪滂沱。他看见我们醒了,就抽泣着吟读一首诗:
  
  风卷残云一两片,
  
  雨打荷花千万点。
  
  三更披衣灯下看,
  
  诗文一行泪千行。
  
  他的悲伤神情,我们怎么也无法理解,何况我们学校也没有荷花。
  
  他爱好喝酒,不,不能算是爱好,应该说是热爱,作为他难得的可以说上话的老乡,他经常叫我去一醉方休,喝多了,他便向我讲起曹子建,讲起李白杜甫,讲起陆游苏轼,仿佛亲人一般熟悉,顺手拈起,娓娓道来。说完了,他便抱头痛哭。我则没来由地傻笑。实在没有办法理解他。
  
  后来,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她讨厌我喝酒,更不愿意我和季申符交往。于是我和季申符就渐渐走得远了。他找过我几回,我揶揄着回绝了,他察言观色,后来就不再找我。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了。
  
  毕业后,我当了一名记者,季申符则回了老家——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坚持回去。我们学院的老书记力排众议,准备让他留校助教,他没有丝毫兴趣,连声“谢谢”也没有,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几年后,我接手了我们报纸的副刊,看着邮箱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来稿,我想起了季申符。我是不是可以给他开一个诗歌专栏呢?
  
  现在,我就站在季申符的面前,当我把想法告诉他的时候,已近黄昏,看着远处的夕阳,季申符又一次诗兴大发:
  
  平地红云腾地起,
  
  山外斜阳挂半轮。
  
  贪睡牧童林阴下,
  
  牛羊各自归黄昏。
  
  吟完,季申符爬上大树准备睡觉。临睡之前,他说:“你回去吧,山外再没有我留恋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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