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遗失的孤独

这个夏天，我开始了独居的生活。这些年，外在的压力和内心的焦虑双面夹击，我的灵魂和躯体渐渐败下阵来，是该停下来休整一下了。
　　
　　我开始买菜做饭，烧饭并不稀奇，但给自己做，却是第一次。一开始很敷衍，全是速冻的饺子馄饨。那是我常年过精神生活养成的习惯，觉得肉体只要喂饱了，能提供工作体力就够了，不用花费时间去侍弄。但这个夏天，在“一人食”之后，我发现细心经营的日常生活，恰是精神生活最好的补给。
　　
　　这个夏天很爱吃培根，可是最初总是煎不香，我换了橄榄油，调大了火，加了豆豉，都没用，后来发现只是差把火，只要再略煎一两分钟就好了——原来食物和人一样，如果你不尊重它自带的节奏，它就不会为你释放出最动人的香气。我每次写稿，到涩滞处，就会想想这个培根，对自己说“不焦灼，慢慢来”。
　　
　　有天突然想做群菌煲，先把家里现成的茶树菇泡上，然后去菜场买这道汤的主角。负责嚼感的是胖胖的杏鲍菇，给滋味担纲的是平菇和金针菇，香菇添点俏皮的香气，茶树菇这个滋味浓烈的角儿串场就行。这个群菌组合让我想到我周围的人际构成，朴素谦卑生活化的是我最依赖的，滋味淡远的是长线的朋友，而茶树菇这种营养好、口感好的东西只能独自上演一道菜，它的气味太逼人，无法和其他食材平衡，也就是干扰度太大的人，为了保护我的人生主场只能远离它。
　　
　　我喜欢炖汤，最常做的是玉米干贝胡萝卜炖排骨和西红柿豆芽炖排骨，把材料依次扔进去，就有一锅颜色悦目的汤出来。炖汤，不像炒菜那么热油溅身的粗暴，不像凉拌那么滋味凉薄，一边炖还可以一边读书，只要在锅上放根筷子就行。我还买了颜色鲜翠的厨具，宝蓝色描着兰花的热水壶，米白的慢炖锅，方形的电饭煲。我的厨房，开始慢慢微笑，表情变得愉快，像一个被时间疏冷的旧朋友，又和我一点点熟络了起来。
　　
　　那天写着稿子，突然想起自己包里有MP3，可以插进笔记本里听音乐，高兴坏了，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线、没有音响的声色俱寂的空间里，我听到了声音的流淌，虽然笔记本没有音箱，声线单薄，但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定心地听完一盘碟子的歌了。
　　
　　看了一整天的书，黄昏时去菜场沾点人气。脚力足的时候，可以走三站路到市场，夹在试衣服、买化妆品的女大学生中间，一家家店铺逛过去，把水养和盆栽的植物一盆盆抱起来看，有时带盆花回家，第二天再花上一上午的时间，抱它们去晒太阳，分盆，洗根做水养，铜钱草的子息最多，家里大大小小的杯碗里都养着它，陪伴着我的书。
　　
　　有些晚上，吃完晚饭，我坐了很长时间的公交车，穿过这个城市，从种着雪松和水杉的城东到高楼成群的城西，我去面包店买我喜欢吃的奶油芝士起酥，去书店慢慢地泡，一本本看，把文化区的明信片也一张张看过去——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平时从不去家半径两公里以外的书店。这几年除了朋友寄的书，网购的，几乎就是离家不远处那家二手书店里买的旧书。
　　
　　我想，这几年心底的焦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孤独的缺失。生命的某个节点上，你学会了爱你的孤独，从此两厢厮守，再没有移情过。有一天这孤独走出了你的生活，你开始失魂，一直到又找回它，和自己的心重新取得联系——比水声更清明，比风声更轻微，但那就是你的心，它清楚地告诉你，它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这声音如此细微，只有在孤独中才可以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