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文摘生活

陪我走过青春的“老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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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回来,你在厨房做饭,白色的油烟和铿锵有力的刀铲声,飞快地被卷进咆哮的吸油烟机。你听见关门的声音,隔着玻璃,声嘶力竭地喊:“洗手,别忘了换鞋,冰箱里有洗好的苹果,饭一会儿就好了。”
  
  真不知道,你每天说一遍烦不烦。除了换水果的名字,没有任何新意。
  
  我常常怀疑你有没有过青春。我对着忙碌的你说:“卷子要签字,我放在桌子上了。”不久,你就来砸我卧室的门,“嘭嘭嘭”的噪音,配合着你超快的语速:“你给我出来!这也太不像话了,不是答应我要认真学习的吗?一个女孩子,没有一次说话算数的!”
  
  让你签字的,是我的第一张零分数学试卷,数学老师用红笔,做了精辟简短的点评——抄袭。所以,我绝不可能打开门。我躺在床上,戴上ipod,给你发短信:“亲爱的老爸,我也是为你着想。如果我成功了,你就不用生气了。”你终于不再砸门,留下了一句怒气冲冲的话:“你给我等着,今天不要吃饭了!”
  
  17点45分,你不得不去医院。老妈病了,你要去陪床。我聽见你离开,才悄悄打开卧室的门。饭桌上摆着饭菜,签好字的卷子摆在一旁。
  
  你发来短信:“这事别和你妈说,等我回来咱们再谈。快吃饭吧,认真写检查。”你看,你说话也不算数,还教我对老妈说谎。咱们可是上梁和下梁的关系,你没资格骂我了吧?
  
  就像我预想的那样,“抄袭事件”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你忙,忙着繁杂的工作、忙着照顾生病的妈妈和不听管教的我。你的时间被细化到以分计算,没有浪费的可能。你手机的备忘录里,总会时不时响起一首不知名的歌,提醒你该写报告了、该给妈妈送饭了,或是清晨6点该叫我起床了。
  
  学校艺术节是我的重要时刻。我和班里的同学准备的英语短剧“《哈利·波特》十年青春祭”,是仅次于教师大合唱的人气节目。我费尽力气争来扮演赫敏的机会,多希望在台上能穿一套订制的魔法袍,接受“麻瓜”们膜拜的眼光。但你看着名目庞大的报价单,表情很“崩溃”。报价单打破了你精心设置的家庭收支平衡表。
  
  你说:“学习都学不好,还有闲心搞这个,现在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好和你打感情牌:“老爸,你有过15岁吗?你15岁的时候,就没有一件不合道理却特别想做的事吗?”
  
  那一刻,你愣住了,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仿佛下了一百次决心才对我说:“你会在网上卖东西吗?”你趴到床下翻了很久,拖出一把裹在灰色布袋里的老吉他。说实话,我真有点失望,就算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它是“无价之宝”。不过,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死吉他当活吉他卖”了。我拍了照片,传到赶集网上,然后配了一条格外醒目的广告词——“速来围观,吉他中的木乃伊”。
  
  第二天,就有人回帖报价:“1200,楼主卖吗?”我很惊讶,生怕他看错,好心提醒说:“你把图片放大看清楚,那可是把木乃伊!”“我最多出1500,你卖了吧。”不会吧!竟然越来越贵了。看来是我的魔法袍显灵了。
  
  不知道是谁,想出个“家访日”的馊主意。就在我专心准备节目的时候,全校班主任都“兴致勃勃”地走到学生家里去,名义上是沟通,实际上是告状。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你听完我在学校的“光荣事迹”,会想出多少“惨烈”的手段对付我。我开始担心自己没机会做“赫敏”了。
  
  那是个周末,班主任坐在客厅沙发上,对你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是好孩子,就是鬼主意太多。”你点点头说:“嗯。”“考试抄袭,还给男生凳子上放图钉……完全不像女生。”你又点头说:“嗯,嗯。”“教育是学校家庭双方面的事,你可不能放松啊。”你说:“我一定好好教育她。”
  
  班主任走了之后,家里安静得可怕。我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你酝酿好情绪大爆发。你却忽然站起身,放了50元在桌上说:“自己订比萨吧,今天不想做饭了。”
  
  那天,你一直在屋子里不出来。我隔着门缝,偷偷察看情况。没想到你在优酷上看电影。你看着屏幕,双肩微微地抖。
  
  我敲了敲门,小心地问:“比萨来了,要不要吃?”你却只是摇摇头,没说话。我严重怀疑你哭了,可你始终没回头。
  
  妈妈的手术很成功,我去医院看她。不用猜了,我们说起了你,说你近来的表现。我用了四个字来概括:有点特别。
  
  你变得不爱挑我的毛病了,还常常夸赞我,偶尔会对着镜子发呆,或是一个人哼歌。有时候你还会坐下来,和我讨论一下《哈利·波特》。你无限遗憾地说:“真快啊,这就10年了。第一次和你看《哈利·波特1》的时候,你告诉我伏地魔酷毙了,现在反倒成了赫敏的粉丝。”
  
  我把你的突变,归因为那两位大叔恶搞的电影。妈妈有点恍然地说:“你说的,是那部《老男孩》吧?你爸的青春都在里面了。”
  
  我听了老妈的注解,对那部片子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坐在回家的地铁上,我就“咬牙切齿”地顶着耗流量的重压,用手机上了优酷。原来,那就是中学时代的你:考试也会抄袭,回家也要挨骂。你打过架,也玩吉他,深爱着摇滚和迈克尔·杰克逊。我努力想象,你穿白袜黑皮鞋的模样。
  
  这一天下雨了,湿漉漉的台阶上有男生抱着吉他在唱歌。我低着头,走过他的身边,仿佛与你的15岁擦肩而过。
  
  那天我回到家,你在厨房里做饭。你听见我关门的声音,隔着玻璃喊:“去洗手,别忘了换鞋,冰箱里有切好的橙子,饭一会儿就好了……”
  
  我拉开厨房的门,大声对你说:“干吗让我把吉他卖了?那是无价的。”
  
  那一刻,挂着围裙的你,举着锅铲,愣住了。
  
  你说,你不想骂我了。因为当你回顾自己的青春,才明白长大是一夜之间的事,所有说教,都不如自己醒悟来得重要。
  
  所以,对不起,醒悟的我悄悄删除了你手机里的清晨闹铃。不是恶作剧哦。我只是觉得,我可以在清晨6点,叫醒自己了,叠好被子,热一杯牛奶,烤两片面包,然后在上学前,敲你的房门说:“老爸,起床了,你的早餐在桌子上。”
  
  放心吧,牛奶里没撒盐,面包也没刷加倍的辣椒酱。
  
  我不否认,今天的数学课,依然听得云山雾罩,但我保证,我认真地听完了。我没用手机聊天,也没偷看最新的《米娜》。我想,你说得没错,成长就在一夜间发生了。
  
  校艺术节开幕的那天,我请你和妈妈做嘉宾。别惊讶台上的我,没穿赫敏的魔法袍,而是背着把破吉他。你还会惊讶我唱的这首歌吧?老妈出院的那天,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手机备忘录里难听的歌,是他当年唯一的原创。”
  
  好吧,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用你“难听”的歌,换下赫敏的魔法袍了吧?因为我发现,陪我长大的,从来不是哈利·波特奇幻的魔法,而是你,这个已生出皱纹和白发的老男孩。
  
  这一天灯光格外闪亮,我站在舞台的中央,看不清观众席里的你。不过老爸,我仍然知道你在哪儿,因为你黯淡模糊的轮廓里,有星光在闪烁。  

陪我走过青春的“老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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