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小城

大城市哪里都好，就是太大了，大得我煮好了一锅饺子，无人可送，也无人来吃。我出生的那个小城，着实是太小了。小到什么程度呢？小得任何交通工具在这里都显得多余。
　　
　　妈妈的头一锅饺子煮好了，吩咐我给姥姥和奶奶送去。我拎起饭盒，从城北的自己家跑到城东的姥姥家，再跑到城西的奶奶家，然后又带上奶奶刚腌好的下酒菜跑回自己家，妈妈的第二锅饺子刚好出锅。妈妈惊奇于我的速度，她哪里知道我是一路翻墙头、抄小道过来的。
　　
　　我就这么跑着、跳着，任饺子和腌菜的香味一路跟随我飘在小城的上空。我坚信这香味是飘散出去了，因为我刚到姥姥家门口，姥姥就迎了出来，还问我是不是给她送饺子来了。
　　
　　小城小啊，小得这里的熟人相聚不靠约，靠遇。
　　
　　时常是这样。几个三十啷当岁的男子走进饭馆，要了菜，满上酒。这时，饭馆又进来一拨客人。前桌的几位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眼睛看了看后来的一桌。只这一眼，两桌人的神情和动作就都定住了，然后不约而同地说出对方的名字。这名字通常是老刘、大周等熟络的称呼。还要分开坐吗？当然不。把中间的凳子拿掉，用力一推，两张桌子合二为一，严丝合缝。
　　
　　小城还真是小，小得任何事情还没来得及掩盖，它就早已街知巷闻了。
　　
　　那年的某个夜里，我妈和我爸吵了很凶的一架。我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只一味地哭，不敢出来。在爸爸的咆哮和妈妈的抽泣中我隐约地听到两个字——离婚。这两个字更如惊雷一般，吓得我六神无主，只想着，天一亮，世界就塌了。天亮了，世界没有塌，因为大姑、二舅、三姨、小叔他们齐刷刷地站在我家门口，堵住了要去扯离婚证的我爸妈。这些人在我家整整游说了大半天，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才算结束。我爸妈重归于好，他们乌泱泱散去，我家后院的邻居也在暗自得意。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来救兵而得意。
　　
　　消息传播得可不是快嘛，要不然小叔怎么能赶上那顿饺子？还不是我前脚出了奶奶家，后脚奶奶就去敲了小叔的门。他哪里是闻着味儿来的，他是听着信儿来的。
　　
　　小城怎么那么小？小得连和一头牛，都是熟识的。
　　
　　农贸市场里只有一个卖肉的摊位，于是肉摊老板和全城的人都认识。买菜的人拎着筐，慢悠悠走到肉摊前，问今天这肉怎么样。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肉的质量，并补充说明是城边赵农户家的大牤牛。这话一说出，旁边有人就说他认识赵农户家的大牤牛，这牛是吃草长大的，丝毫饲料也没有。没一会儿工夫，一头牛就被瓜分没了。
　　
　　忽一日，我离开了爸妈，离开了小城，开始了大城市的生活。
　　
　　大城市哪里都好，就是太大了。大得老朋友同在一座城市，几个月也见不上一面；大得马路四通八达，却被堵车耗去了许多的时光；大得在这小区住了三年，却没和邻居说过一句话；大得我煮好了一锅饺子，无人可送，也无人来吃。
　　
　　我在大城市立业、安家、老去，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恋着那座小城，小小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