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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对于灾难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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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成人生活的灾难,却是孩子们的超级大聚会。
  
  很早的时候,读丰子恺的书,现在依稀记得——
  
  丰子恺问儿子,你最喜欢什么,儿子说,最喜欢逃难。丰子恺大为震惊,忙问为什么,儿子回答,一逃难,就能坐上大轮船!
  
  这就是一个孩子对于逃难的认知。现在想,唐山大地震对于我,也是如此。那是1976年7月,我12岁,一位军代表的儿子死里逃生,回到北京,在军用降落伞临时拉起的帐篷里告诉我们,他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全在唐山罹难,他从此是孤儿了。从他身上,我可以感受到悲伤,但我不相信他的家人真的死了,只是觉得他们尚未归来,但迟早会归来。
  
  不久,我忘记了各种传言,身心被大地震带来的快乐所占据。
  
  我们不住在家里了,和另一家人合用一个白色降落伞,尽管两家大人各挂一顶大蚊帐,象征性地建起两个临时家庭,但蚊帐毕竟透明而不隔音,我可以天天给我喜欢的女生以及她的两个妹妹讲惊悚故事,享受她们的尖-1声。
  
  秋天到了,我们返校了,却不再需要教室。我们从家里带来马扎,随便围坐在大槐树下。这种诗意的方式,使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师发生了明显改变,说是讲课,却更像讲故事。我们都期盼着,再来一些余震,让坐在大槐树下的岁月,过得更长久一些。
  
  冬天到了,几场余震,再次波及北京。我们欢欣鼓舞,再次获得巨大的欢愉。
  
  我们数十户人家,住进长长的军用帐篷,南北两大排通铺,各家用蚊帐相隔,几堵临时火墙旺旺地烧着,暗绿色的帐篷温暖如春。
  
  男孩子无视家庭界线,肆意闯进别人的蚊帐,把别人的东西当盛自己的,误以为共产主义已经提前实现。大院里那些坏孩子,大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现在自家的女儿直接受到他们的威胁,整天提心吊胆。我呢,世界越乱,我越快乐。大人们都去治理乱世,我便获得了更大的自由。我盼望着地震时期不要过去,一位阿姨生了宝贝,取名“永震”,我觉得非常痛快。
  
  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1976年7月,最初72秒钟的剧烈震撼,夺去了24万人的生命,导致16万人重残。这是一种怎样的伤痛!不过,这些是我的知识,不是我的记忆。我的记忆,是那些今天想起来羞愧无比的欢乐。
  
  长大,意味着心里装得下别人,特别是装得下别人的痛苦。丰子恺的儿子喜欢逃难,我盼着地震,只因为那时我们是孩子,无从想象逃难和地震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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