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文摘人生

三个人的光明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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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光明的接力。10年前,张子丽得到了来自闫阿红的馈赠,2013年,她把这份礼物给了丁凤芹。原本毫无关系的3个人,因为同一只眼角膜,产生了联系。经历过两次移植手术,这只圆圆的、半透明的眼角膜,仍在眺望着未来——
  
  这只眼角膜,今年43岁了,它帮3个人“打量”过这个世界。现在,它的主人已是花甲之龄。
  
  如今,它正安稳地附着于丁凤芹老人的右眼中,在北纬45度、气温零下30多摄氏度的小村庄里,迎接冬日清晨从窗口射入的阳光。
  
  在黑龙江哈医大一院眼科分院的仪器下,这只眼角膜呈现半透明的晶体状,透过它,能看到淡棕色的虹膜,分辨出虹膜正中黑色瞳孔的轮廓。
  
  它也曾帮助张子丽老人看清了女儿的相貌,让她在人生中最后的9年里,得以欣赏生活中的五颜六色。
  
  而它最初的主人,是黑龙江阿城市的记者闫阿红。
  
  这只眼角膜,曾陪着那位年轻的女记者,看望过阿什河畔3个无家可归的儿童和收养他们的家庭,拍摄过街头的市井百态,探访过阿城知名泥塑艺术家。它直面摄影机镜头、采访对象、观众将近10年,直至闫阿红的生命画上句号,年仅34岁。
  
  但这只眼角膜的使命,没有就此结束。准确地说,它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把能看见光明的眼睛,捐给那些看不到光明的人,让他们享受光明,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儿啊。”躺在病床上的闫阿红,已经瘦得看不出结婚照上的美丽,但目光依旧明亮。
  
  临终前,这只曾经很少流泪的眼睛,最后一次饱含泪水。
  
  闫阿红成为黑龙江省第一个履行了眼角膜捐赠协议的人。在她去世9个小时后,她的一只眼角膜为72岁的张子丽的左眼带来了光明。9年后,同样是这只眼角膜,又为丁凤芹的世界抹去了灰暗。
  
  “一只眼角膜移植两次,这在全国都是首例,在世界上恐怕也罕见。”黑龙江眼库的岳超英大夫回忆,当从张子丽的遗体上取下这枚眼角膜时,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污染,她们不得不把整只眼球都取了出来,就像之前从闫阿红那里取下时一样。
  
  当时在场的的几位医生都不确定,已经被移植过一次的眼角膜,是否能第二次被移植。最后“拍板定案”的是哈医大一院眼科分院的刘平院长,他也是两次为这只眼角膜进行移植手术的医生。
  
  如今,这只顽强的、周围还带着16条缝合线的眼角膜,给家住七台河市勃利县振兴村的农妇丁凤芹带来了光明。这被视为“眼科医学史上的奇迹”。
  
  这位在灰蒙蒙中摸索了50余年的老人,打小就“闹眼睛”。角膜炎摧毁了她的视力,50多年来,在她眼前20厘米处,用手比画一个数字,她都无法看清究竟有几根手指。
  
  2013年11月12日的上午,在眼科医院的暗室里,缠在丁凤芹头上的白色绷带,被人一圈一圈地拆下来,纱布快摘掉的那一瞬间,丁凤芹感到有点害怕,不敢立刻睁开眼睛,怕还是看不见。
  
  连着好几天,她都梦见张子丽对着她微笑,虽然,她当时“并不知道张子丽大姐长什么样”。
  
  最后,右眼的纱布揭开了。丁凤芹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又迅速闭上,接连眨巴了五六次,才半睁着抬起头。
  
  “大字儿能不能看到?”刘平院长指着视力测试表。丁凤芹仰着脸,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那就是个山,下边那是往下倒的山。”
  
  女儿们欢呼起来,一起围在母亲周围,让老人家挨个分辨她们。
  
  “这是我大闺女,后面那个是我二闺女,这是小闺女……”这种“一眼看到3个闺女”的情形,曾经是她“不敢想象”的。
  
  同样一只眼角膜,同样的场景却是第二次出现了。在刘平眼里,这一切就像“影像”的回放。
  
  10年前的2004年,也是11月12日,黑龙江眼库的医生们,正带着这只眼角膜,从阿城市人民医院,风驰电掣地赶往哈医大一院眼科分院。
  
  在闫阿红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月里,这只眼角膜所能看到的,只有病房里雪白的墙壁,吊瓶里一滴一滴不断滴落的液体,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告别时,闫阿红的父母最后一次拥抱了装着女儿眼角膜的绿色的消毒瓶。闫妈妈勉强维持着平静的面容,闫爸爸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眼角膜必须在6小时内摘取,并尽快进行移植。在回程中,装着眼角膜的消毒瓶,被刘平医生用双手紧紧抱在怀里。他们既要赶时间,又不敢让车子开得太颠簸,50公里的路,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哈尔滨。
  
  当天下午3点,在黑暗中摸索了40年的七旬老人张子丽,躺在眼科分院6楼西面走廊尽头的一个手术台上。巧合的是,9年后,丁凤芹躺的,也是同一间手术室、同样位置的手术台。
  
  “哎呀,看见了!”拆线的那一天,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哈哈大笑着,用力地拍着巴掌,随即搂着医生和女儿,眼泪流了下来。
  
  目睹拆线一幕的记者回忆,张大娘“就像一个小孩一样”,把自己的手伸到眼前,数着说“一二三四五,我都能看见了”。
  
  “这是我姑娘,穿着红毛衣,”张子丽拍了拍女儿,紧接着,她开始辨认周围每个人衣服的颜色,一个一个指过去,“你穿米色的,你穿黄色的,你穿黑色的,你也是穿黑色的。”
  
  病房的窗台上,一盆粉红色的蝴蝶兰正在盛开,张子丽用手轻轻抚摸着花瓣。她终于可以不再用“手”,而是用“眼睛”看花了。
  
  回到家里,她经常一天到晚开着电视机,让各种各样的画面,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怎么也看不够”。
  
  这只眼角膜让她的视力恢复到0。8,“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她带着这枚眼角膜,千里迢迢到北京,看长安街、故宫,还和天安门城楼合了影。她还专程去北京动物园,看了多年活在她想象中的大熊猫。
  
  年龄太大的她,已经爬不动长城了。女儿在长城上拍下的照片,张子丽凑到左眼前,一张一张翻看着,还笑着说,“和电视里一个样”。
  
  9年后,她带着这枚“还没看够世界”的眼角膜去世。她的女儿说,母亲一直很遗憾没去眼科医院,看看那些大夫、护士,她还想回吉林省四平,看看她的老家。
  
  离世前,她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带着全家人一起签订了眼角膜捐赠协议。
  
  “让更多人能有这种幸运。”张子丽去世后,她的女儿回忆起全家人当时的决定,哽咽着说。
  
  如今,丁凤芹也说,想去北京,去看看故宫、长城、天安门。
  
  如果眼角膜也有记忆,那一定会留有张子丽的左眼捕捉过的关于北京的影像。
  
  每天早上,丁凤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伴儿的脸。她看到,院子里的积雪“老大了”,得“铲出去”了;家里养的小鸡小鸭,都不敢出窝了。
  
  丁凤芹格外爱惜这枚先后“落户”在3个女人眼里的眼角膜。大部分时间,她半眯着眼睛,担心“光太亮了”,晃眼。洗脸的时候,她也会刻意避开右眼,“不敢把水泼上去”。
  
  如今,这只眼角膜,属于丁凤芹已有两个多月。“感谢闫阿红,感谢张子丽。”丁凤芹反复说着这句话。
  
  离开医院前,她专门去看了哈医大一院三楼候诊区墙边的闫阿红半身像。塑像是闫阿红曾经采访过的一位泥塑艺术家制作的,眼睛的部位,被雕得格外大,眉眼弯弯的,在微笑,格外显眼。每天,这双眼睛都“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
  
  从哈尔滨回到400多公里外的家后,丁凤芹把衣柜翻开,把自己的旧衣服一件一件翻腾出来,“想看看过去都穿的是啥色儿的”。
  
  “喜欢颜色鲜艳的,喜欢花的。”丁凤芹呵呵地笑。对记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穿着一件黑色底子,上面印着五颜六色碎花的衣裳。
  
  到家的当天,她和老伴儿做了4个菜,好好“庆祝了一下”。看着小孙子在屋子里跳来跳去,丁凤芹坐在床上,说“眼睛、心里都特别亮堂”。
  
  她说,她希望这枚角膜陪伴自己这个老太婆的时间久一些。她也想好了,一旦死亡来临,这只眼角膜还会踏上下一段旅程,继续“看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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