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文摘人生

那片有萤火虫的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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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拙译《挪威的森林》的人,想必记得书中关于萤火虫的描写。“我开始回想,最后一次看见萤火虫是什么时候呢?在什么地方呢?情景想起来了,但场所和时间却无从记起。沉沉暗夜的水流声传来了,青砖砌成的老式水门也出现了。……水门内的积水潭上方,交织着数百只之多的萤火虫。萤火虫宛如正在燃烧的火星一样辉映着水面。”不过,较之过去的数百只,渡边似乎更在意敢死队送给他的一只:“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去。它忽有所悟似的,蓦然张开翅膀,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萤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色中彷徨。”
  
  我则相反,较之那一只,更在意过去那数百只。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家里又一次搬家,搬到一座叫小北沟的小山村。小山村只有五户人家,三面环山。北山坡住着三户,东山坡一户,西山坡一户即我家这户。
  
  东北乡下,家家房前屋后都有一塊种菜的园子,我家的大部分在房前,就叫南园子。南园子尽头有条小路——纯粹是羊肠小路——沿西山坡底端呈抛物线形向西拐去。
  
  小路绕过的西山坡中间那里约略瘪了下去,状如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浅盘,里面长满了蒿草,间有几棵榆树。“盘”外隆起的北侧同我家南园子之间长着一棵歪脖子老柞木,浑身疤节,很粗,两个小孩几乎合抱不过来。老柞木斜对着我家门前通道。早上开门,常见几只喜鹊在枝头对着我们喳喳欢叫几声。黄昏时分,就有一群乌鸦从天外飞来落在枝头聒噪一阵子,所谓“枯藤老树昏鸦”,大约就是这番景象了。
  
  不过,西山坡最有兴味的景象还是夏天的萤火虫。不知是不是窝风的关系,那里的萤火虫格外多。始而三五只,继而七八只,很快就数不清有多少只了,成群结队往来盘旋。由于飞的速度慢,形成不了“滑行”的光线,但光点已足够可观了。尤其无月无风的暗夜,即使不能说是“宛如正在燃烧的火星”,也可谓正在跳跃的繁星了——就好像银河的一角忽然降落人间。而且越落越多,越多越亮。
  
  也有时飞进园子里的黄瓜架,飞到窗前门前,三三两两,飘飘忽忽,闪闪烁烁。黑的夜幕,亮的光点,神秘,幽玄,令人想起教科书图片上那茫茫宇宙中点缀的银星。一次我记起古人借萤火读书的故事,就趁萤火虫暂且伏在那里歇息之机猛地伸出双手,捂住几只装进小玻璃瓶,松松地扣上瓶盖。然后把小瓶放在书页上。只见那几只小家伙贴着瓶壁往上爬,肚皮的萤光正好对着瓶外书页上的字,勉强照亮四五个字。作为故事诚然感人,但实行起来相当吃力,很快作罢。
  
  最后一次看见萤火虫是什么时候呢?大约是2002年最后一次回老屋探望父母的时候。由于农药和西山坡另一侧开石场的关系,数百只萤火虫群早已消失,仅在一个极黑的夜晚好歹在院子樱桃树下瞧见一只,而且光色很弱很淡。回想起来,确如“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色中彷徨”。
  
  两年前的暑假,我从相距不远的大弟家再去找那片西山坡的时候,那里已变成采石场的废料堆放场,几大堆青石渣拔地而起——西山坡消失了,被铲平了、掩埋了,那可是有萤火虫的西山坡。记忆中,父亲那天傍晚就是在西山坡下急匆匆奔回家来,手里举着一封信大声招呼我:“通知书、通知书来了,吉林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几天后我就是沿着西山坡下的那条小路走去小站,上车奔赴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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